“有多便宜?”副使两眼放光。 这个价钱来之前大伙都商量过了,姜青禾说:“一块老砖茶四张满口羊的皮。” 价并不是定死了的,都有往下还的余地。 副使也觉得可行啊,本来好皮子的价就要贵,做一双靴子有时不止要一块大皮。皮作局有成熟的工匠,将这堆皮子的皮毛全都削掉,胡杨碱脱脂,再制革的话也能用。 他拉拉皮子,弹劲很不错,虽然皮毛差,但他不要毛的话,这个就不是问题了,最最要紧的是,这个价钱合适。 谈钱可能皮作局还有点为难,但谈砖茶,皮作局最不缺的就是茶。 但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这堆皮子便宜是便宜,再来上千张他们也能吃下,但是之后呢,年年都收不好的皮子吗? 他们又不是冤大头。 大使问,“这堆皮子俺们全要了,好皮子会自个儿送上门?” 他最关心这个问题,别到时候被一顿忽悠,破皮子啥的全给包圆,人家把好皮子转手卖给了皮客。 “不如换个地方谈一谈,”姜青禾指指外头,“我想请两位一道去皮货集,去问问那些卖皮子的人是怎么说的。” “我昨天问过两边都收起皮子来咋办,有的人说没有交情那肯定谁价高卖给谁。但是你们要是能收破皮子,他们告诉我,打折的牛肋巴往里偏。” 这话的意思是无论咋样,人总是会偏向自己人。 “如果没办法决定,那就去皮货集瞧瞧吧。” 这个要求让大使跟副使面面相觑,但商量后还是决定走一趟,做决定不能那么草率。 不过副使出门前问姜青禾,“你不是俺们这地来的吧?” 姜青禾坦然,“我是春初来这的。” “俺说一听就不对味,咋来这地没多久,跟牧民交情都处那么好了?”副使试探着问。 姜青禾大大方方告诉他,“因为卖皮子的有我的朋友,所以我们就跟秋鸡娃子下蛋,仅腔腔儿努似的,厚着脸皮来了。” 大使和副使相互瞅瞅,都听出点名堂来,点他们呢,人家才来半年多都肯厚脸皮奔波。他们在这活了那么多年,就为几个抬高价的皮客,而瞻前顾后,真是老了。 两人商量着先往门前走了。 屋里的王盛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他叫唤,“祯阿,你快来扶俺把,俺腿麻了。” 徐祯正襟危坐那么久,他也迈不动步了。 而姜青禾擦了把手心的汗,望着这揉着腿的两人说:“丢人。” 王盛压根控制不住自个,他扶着桌子跺了跺腿,然后小声问,“你叫两位大使去皮货集,都安排好了?” “安排个啥,”姜青禾摇头,“啥也没有,我连他们会说啥也不晓得。” 王盛想掐一把自个儿的人中,啥都没安排就敢领着人,俺的天爷欸。 “你就不怕事全搞砸了,”王盛压低声音,他的心怦怦直跳,一想到大伙说了点啥,到时候全都泡汤,他就眼前犯晕。 姜青禾啧了声,“你瞅你,饿死胆小的,胀死胆大的你听过没,你到时候不会找巴图尔带头喊几句阿。” 难道特意安排好的,人家能感受不出来,还是说叫牧民学些好听的话?这些太虚伪,她更相信真心换真心。 她又说:“徐祯你快来扶我一把。” 她也有些腿软,刚都是强撑出来,徐祯连忙扶着她上了车。 坐在车里时她开始复盘,说实话她确实莽撞了点,做事谋取东西时应该更周密,有些话可以说的更好更委婉。 但她又想场面话能说一时,难不成还能一直说,又不是对着油滑的商人。她想想,还是朴实的语言更能打动人,当然下次行事前,她也有了经验,会更加谨慎。 从贺旗镇一路抄小道,弯弯绕绕的走了一个时辰,到地已经晌午后了。 皮货集的人不少,即使来自近山口的大风猛烈吹拂着皮毛,好些牛马都抬腿瑟缩嘶鸣,生皮的味道混杂着芒硝,藏语蒙语方言交叠着,买卖双方语言不通也手舞足蹈地交流着。 大使从车上跳下来后,见到的就是堆成山的皮子,穿着光板袄子的牧民老汉瑟缩着靠在马背旁。 顶着个不合身大帽的小娃冷的嘴都犯青紫,两团不正常的红,她的额吉抱着她说:“等皮子卖了,给你再做件新袄子。” 可大使去瞅了眼她的皮子,大多都有破损,看着完整的只有几张。大使很久没来过皮货集了,他数不清有多少年了。 他甚至已经忘记,当初创办皮货集时,其实他也参与牵头过,大使站在风口,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那时办皮货集的初衷。 明明是为了叫皮贩能有地方卖多余的皮子,让冬天没有皮袄穿的人能来挑件自己满意的衣裳过冬,两边都能皆大欢喜。 可是并没有。 大使积压着内心的情感,他走过去用蒙语问,“你的皮子咋卖?” 他随便挑了张熟得不太好的皮子,那个年轻的额吉双眼立即亮了起来,她很快地说:“你给多少是多少,五十个钱?一两砖茶都成的。” 生怕他嫌贵,年轻的女人又说:“实在不成,三十个钱,真不能低了。” 其实这种皮子最差也该卖一百五十个钱的,大使低低应着,他拿出一吊子钱,约摸有五六十个,放在皮子上。 他立马拿起皮子转身就走,不想看见女人感激涕零的眼神,可他回头,瞧见女人抱起娃贴着脸,两人都笑了起来。 大使捏着皮子站在路边,有不少人从他身边穿过,而两边是连绵往深处的皮子车,他有点不敢走下去。 姜青禾走到他身边说:“每年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哪有那么多好皮子,更没有那么多会熟皮的匠人。全靠着这堆中规中矩,要不破损的皮子过活,总想着能卖出去,今年卖不出,就想着明年,放来放去成了陈年板皮,自个儿和小娃还没穿上件新皮子。” “您要不收当然成,我相信没人会哭闹着哀求,往年不都这么过来了。但您要收,心里已经有个章程的话,我能说不会叫你失望。” “谈谈吧,关于这些皮子,”大使完全动摇了,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收这些皮子。 他甚至跟副使说:“收了吧,不收的话,俺夜里睡不着,都想蹦起来抡自己脑袋。” “好的,我现在就去叫人,”姜青禾只觉得自己走起路都像长了翅膀,她示意王盛敲响锣鼓,这个还是从巴图尔那借的。 咚咚咚,王盛恨不得用百成的力气去敲,一声比一声有劲,响彻整个山脚,从地面伏延出去,惊得被拴住的牛马长长的嘶鸣,而人们争相探出头来。 姜青禾也顾不得众人的目光了,她等鼓声停歇,大伙彻底安静时喊:“各家卖皮子谁能做主,出一个人到皮子扬起来的地方,皮作局的大使找你们谈买卖,。” 她又用蒙语讲了遍,可这里头还有不少藏族同胞,她实在说不利索,准备比比划划告诉他们。 这下大家像是死火山突然喷发,叽哩呱啦一大串话涌出来,手不停比划,有人跑过来拉着对方的手,他们都在问,“是真的吗?有没有听错?” 得知没有听错后,刚才平静的神情立即飞扬起来,眉毛要翘到额头上,嘴要咧到耳朵旁,又蹦又跳。 明明还没谈,可大伙都高兴的不得了,没有人提出异议来扫他们的兴致。 副使站在车上挠了挠脑袋,“哥,这声势不是把俺们给架上了,不买都不成。” “可不是不买都不成啊,”大使说,“买吧买吧,反正也有销路。” 他真不忍心站出来扫兴啊。 巴图尔是最先来的,他看着姜青禾几人说:“长生天保佑。” 天知道,他这半天坐立不安,心直跳,眼皮也跳,都忍不住想跪下来叫长天生保佑了。 王盛让巴图尔摸他的胸膛,“俺都快吓尿了。” “咦,”随后赶来的宋大花嫌弃,“大男人一点用没有。” “俺就晓得,你肯定能办成的,俺给你求了各路神仙菩萨保佑,”宋大花拍拍姜青禾,但她凑近时小声嘀咕,“你晓得俺今儿个流了多少汗不,衣裳都湿透了。” 都兰跑过来说,她笑着笑着眼睛突然湿润,“还有额,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姜青禾她知道啊,她紧紧握着两人的手,因为有人挂牵,她才有勇气去搏一搏。 等叙旧结束,各家卖皮子能做主地成群结队过来,一圈又一圈将大使一堆人团团围住,知道的以为说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围殴。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你说我嚷,王盛一敲鼓,立时都闭紧了嘴不说话。 姜青禾看着这一双双热切的眼睛,她摘下头上带的帽子,面容认真地说:“这是皮作局的大使,他来找你们谈谈皮子买卖的事情。” 她声音加重,“有人就得问了,啥皮子买卖,是熟好的冬皮还是秋皮,不,他们要买的是你们那些破损的,你们陈年、烤焦、冻糠那些皮子。” “阿?” “阿——” “阿!!!” 大伙从惊疑到不可思议,甚至发不出其他的声音,他们好像只会啊啊啊地喊几声,激动到浑身颤栗。 大使好像也被感染地从身体里生出汹涌澎拜的情感,他拿出块木牌证明身份,然后喊道:“要卖皮子的,明天到皮作局来。” “父老乡亲们,只要你的皮子皮板没有裂,还能用,皮作局以一块老砖茶三张皮的价收,当然价格还能谈,你们要卖,就上门来,皮作局的门会一直开着!” 牧民愣住了,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流泪大喊,“俺要换!” “俺也要换 !” 一时更是混乱,有人哭天抢地,有人匍匐在地,也有人追着上来语气惶惶不安地问 “这是真的吗?真的有这样好的事情?” 姜青禾则再次站起来告诉他们,“皮客年年压价,好皮子只肯给一块砖茶,从前没得办法,但是现在,皮作局收好皮子给三块砖茶外加两百个钱。” “如果皮客出的价比这个高,你们可以卖给皮客,”大使说,“俺更希望你们能多赚点钱,过个温饱富足的年。” “要是皮客不肯出那么高,你们尽管卖到皮作局来,俺们不会压价,俺们是地地道道的贺旗镇人,你们都是自家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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