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瓜果又多又甜,地里的土多好啊,肥得能捏出油来似的,棉田一片接一片,街上卖的没几匹灰布,全都是亮布。” “俺年轻的时候被迷花了眼,还买了好几匹带回来,现在还搁在屋里头没动过。” 现在土长已经不年轻了,将近四十的年纪,可她对早前曾看到过的亮色,到现在也没办法忘怀。 土长肩背放松,靠在树干上,她悠悠地道:“也就跟你能说了,毕竟南边染布的更多,见到啥也不稀奇。 实话跟你说吧,这么些年,一睁眼见的不是土就是灰,俺也腻味了。” 姜青禾无疑是个很好的听众,她不说话,但总会时不时通过点头或嗯几声来表示自己再听。 其实她内心太过触动,不知道说啥好。在来见土长之前,她甚至写了三四张的手稿,上面列举了种种问题。 可是,愣是一个没用上。 “那土长你是怎么想的呢,在湾里开个染坊?”姜青禾问,她倒也没觉得断了自己的财路。赚钱不就是这样,一路走不通再换另一路走,不必死磕。 土长点头,“染坊俺是一定得给办起来的,连地方俺都选好了。” “我们那?”姜青禾见土长盯着她,猜测道。 “是啊,就沟渠边的空地上,”土长考量过,“你们那地太空了,人又少,以后要造啥,俺基本会往你们那挪,人气兴旺点。” 这会儿姜青禾真的有点怔住,最初到这时,她确实嫌冷清没有点人气。可现在吧,习惯了就这么两三户人家,却说要往这头发展了。 在姜青禾愣神之际,土长实话实说:“老实讲,你不适合做买卖,尤其是大买卖。” “你太稳扎稳打了,生怕生意扑了,手里头亏空是不是?要是小本生意,一点点攒也就算了。” “可你想做染线,想叫大伙来你这染,你染一次定几个钱,有人不想给胡搅蛮缠的时候你咋办?来你这撒泼打滚骂你,还说你是溜来户子时,你都能招架得住?” 姜青禾跟被戳中脊梁骨似的,她确实没法子,而且她的性格就注定她不会泼辣。 而且土长说得很对,她要是真的敢想敢做,生意早早就铺开了。 “你别觉得俺在贬低你,不是的,”土长语重心长,“你不适合做买卖,但你很适合谈买卖阿,你做歇家真的有赚头。” “染坊暂且染啥色都再说,但染出来的东西俺希望由你来卖。俺能保证分你至少两成的利。” “你想想吧,想好了俺们再来谈谈染坊的以后。” 姜青禾回到家时还有点懵,徐祯给她倒了杯水,关切地问道:“咋了,见土长不顺利?” 她趴在桌子上,伸出只手摇了摇,有气无力,“你懂啥是去游说别人,结果反被招安了吗。” 掏出怀里的布料,以及鼓鼓囊囊一叠的手稿,她指指这,“压根没用上一点。” “土长她说,她早就想建个染坊了,”她又指指自己,“请我去卖布,给我至少两成的利。” “我觉得这比我自己想的,卖啥染料能有赚头,”姜青禾捋捋自己的头发,她苦恼,“可我大话都跟苗婶说出口了。” 天杀的,她前几天有多自信昂扬,现在就有多萎靡不振。 徐祯摸摸她的背,来了句冷笑话,“这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闭嘴阿,”姜青禾伸手捂住他的嘴。 蔓蔓从外面跑进来找水喝,看见自家爹娘缠在一起,她脚犹豫着没伸进来。 然后她捂住自己的眼睛,五指分开,露出好几道缝说:“我没看见。” 她不想看,但她好好奇。 姜青禾:“?” 徐祯:“?” 两人得出:这娃傻了吧。 姜青禾拉过她,数落道:“就知道疯跑,出了一身的汗,坐在歇会儿,徐祯你看住了,我出去趟。” 一想到见苗阿婆要说的事,姜青禾一路打了好些腹稿,结果见到人时,啥也没用上,直接全盘脱出了。 “害,俺当啥呢,”苗阿婆摆弄着晒干的陈年菊花,“土长那会儿来找俺,俺没应。谁知道你也想做这生意,俺想这不凑巧了,让你去找土长是通声气,还能搭个伙呢。” “不过土长说的是,这染布买卖你还是别掺手好,就该土长出头大伙才愿意卖她个面子,人心才齐。” 苗阿婆拍拍她的手,“闺女,土长提的这个很好,你要答应。别顾忌着说应承俺了,俺现在去找土长说,要做染坊的大主事。” “真去?”姜青禾小声问。 苗阿婆被激了下,硬着脖子点头,“现在去。” 下一刻两人就坐在土长的屋里,喝着热茶规划还没影的染坊的出路。 姜青禾在这个环节只有提建议的作用,大头全是苗阿婆在说,人家才是真正管理过大染坊的人。 她捧着茶盏说:“大伙拿线来染坊染色,一盘线一个麻钱。不想给钱又想染的,不接受用粮食、菜蔬来抵,可以用干红花饼、干槐米、姜黄粉、苏木…” 苗阿婆一口气说了好些种染料,还补充道:“靛蓝汁绝对不行,汁的深浅不同,拿来会坏。” “所以开染坊,要招人。除俺之外,还得找个眼神特利的染匠,能相互盯着,一头独大是万万要不得的。” “还得要有力气大心又细的人,染线染布力气不大,搅不动。” 苗阿婆想到哪说哪,“还有人怕自家跟旁人的家线混了,记号头别忘了做。像俺们当初染布,从布里穿孔,挂木牌的。” “染啥色都有名堂的,布头边角钻孔的,蓝要染得深,往里一指则染二蓝,颜色浅些…,四角要是都栓了,那就是做衣裳,染蓝印花的。” 染坊里的门道多着呢,没个领头的,做这门生意都是瞎扯。 三人就染坊的相关事宜,谈论了两三天,终于全都商议好。 四月下旬,位于沟渠旁的染坊悄悄动土。 此时湾里人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们将经历一场持续很久的颜色改变风潮。
第63章 土地生色【上】 染坊动土悄无声息, 可起屋的架势却不小,占了半亩地以上。还不包括前院的晒布场,以及后院和旁边足有两亩地的染料种植区。 这么大的动静,足以惊动每天在棉田和自家往返的妇人, 谁叫这地方位置好, 就在去往棉田的大道旁。 除非眼瞎耳聋才瞧不见。 耳背的王大娘瞅着那一溜砖头, 第三遍问,“你说这建的啥?茅房?” 三德叔快扒着她耳朵喊了,“染坊,染坊阿大娘。” “染啥嘞,恁给支会声阿, ”旁边心急的妇人粗嗓子喊道。 从后头小道上走来的一群妇人也围了上来,其中杏花婶说:“俺去过镇上那染坊, 那色翠蓝翠蓝的, 俺都不敢上手摸。” “叔, 你晓得啥不, 这染坊要染个啥嘞?” “俺咋晓得染啥, ”三德叔杵着铁锨,“倒是听了一嘴, 每家要是想染啥, 得掏钱来染。” 这下连王大娘也不耳背了, 揣着篮子就走, 脸子一味多, 嘀嘀咕咕,“一个两个都巴着俺兜里的那几个子, 俺挣死巴活的。” “拿粮食啥抵成不,”有个嫂子问。 三德叔摇头。 “鸡子呢?俺家的那鸡下可好了。” 三德叔又摇头。 那群妇人哗啦啦站起身来走了, 气不忿嚷道:“就顾要钱!” “掉钱眼里去了,俺跟你们讲,染啥色,就算这染红翠翠,俺也不染,”大娘叉着腰,往边上呸了口唾沫。 “给上些颜色就大红大绿的染,以后还得了,俺叫大伙都别来。” 在这里要从她们口袋里掏钱,那比七月干旱天下雨还要难点。 三德叔掏出旱烟猛吸了一大口,吐出口烟说:“你瞅瞅这群人的德行,掏钱谁来染。俺是真老糊涂了,不晓得土长咋想的。” 徐祯没做声,转头回去跟姜青禾原原本本转述,她也没有丝毫意外。 “还不知道染的啥样,染啥色,就说要先从她们兜里掏钱,当然不愿意。” 姜青禾半点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说:“懂啥叫水行哩,磨转哩,十二个骆驼驮炭哩。” 自然是不管啥事都有应对的法子,等染坊造好再说。 姜青禾现在对染坊的期待,可以比肩自家造屋的雀跃心情。 为此她上午忙完地里的活,下午去染坊商量大小事宜,夜里在写完每日必完成的蔓蔓日记后,还有余力开始写房子事记。 染坊也算是她房子装修中,不可缺少的一步,她觉得很有必要记录。 这次她没有专门按照日期,而是随心所欲地写,有时候还穿插点涂鸦。 诸如,徐祯的木工房里又嘎吱嘎吱地响,他今天说,梦里都在锯木头。 按他的描述,他在梦里锯完木头就开始拼柜子,那个柜子拼完跟苗阿婆说的储存染料的柜子一样。 又高又大,柜子的抽屉拉开很深,格子二三十个,还用的是白蜡木,防虫又防蛀。 醒了后他以为自己柜子做完了,高高兴兴走到木工房,进门后才懊恼地想起来,连木头都还没砍。 害,白高兴一场。 又比如,徐祯说不想做柜子了,他做完了染料储藏柜,染色布头存放的柜子,大大小小各色柜子。 做到没有白天和黑夜。 我特别心疼他,然后塞给他另外几张图纸。 柜子不想做了,那就换换口味,做桌子吧。 至今也忘不了徐祯的神情,像个蒸饭的木桶,看似在生闷气,其实刷刷往外冒白气。 毕竟这年头,桌子也不好做,更不好做的是染坊的桌子啊。 像捶布桌,要求使劲捶也捶不烂,用来捶线和布匹脱浆。 徐祯说先把他给捶了吧。 染坊一定要有长桌用来刮布刮线,多长呢,计数单位是蔓蔓的话,大概是两个,因为她刚好一米左右。 染坊事记里还写道,晾晒场比染坊先竣工了,可喜可贺。 姜青禾描述,每次走进晒布场的时候,就像行走在森林,只可惜这里的树,没有叶子没有枝杈,全是光杆。 抬头能见到一根根横着的木条,低头能瞧见地上切割出来的光影。 姜青禾是晌午抽空写的,写到这蔓蔓跑进来,现在日头有点晒了,她小脸红扑扑的。 蔓蔓拉着她往外走,她松开手比划,“外面有好高的木头,跟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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