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朱杭凭着这收留的旧情,请她去府衙打探消息,可她却率先向宋和提出了合作,想要登上北府军这艘大船。 坦白说,司马恒从未想过要与朱杭兵戈相见。 可事情变得太快,谁都没有想到,朱二郎竟会做出这般事来,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抉择。 司马恒想到这里,内心觉得有些愧疚。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后悔当下的选择。 她清楚地知道,即便朱杭存有私心,可却仍旧无法改变他曾庇护自己的事实。 对此,司马恒深觉抱歉,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宋和的提议。 司马恒感慨地想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和宋和一样冷酷无情的人。” “我能够舍弃自己的骨肉,便能舍弃一个动机不纯的恩人。” “人活一世,本就是在这种种红尘恩怨之中打转,不是这个对不起那个,就是那个对不起这个。” “我只有先顾好了自己,才能去报答旁人的恩情。” 司马恒自朱杭的尸身上收回了目光。 朱杭的死固然令她感到些许心虚,但更是给予了她一个警示——她一定要赢,要一直赢下去。 司马恒深吸一口气,从这场并不十分光彩的胜利中,总结出一个启示:“郗归太心软了,可我却从不如此。我可以帮郗归去做这些狠厉的事情,这是司马氏能够为我提供的最后便利。我要凭着这些,成为北府军无可取代的功臣。” 谁都没有想到,庆阳公主会以这种方式回归建康。 她带着护卫杀到乌衣巷,持刀逼迫王贻之写下和离书,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琅琊王氏,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女儿一眼。 更令人诧然惊怪的是,司马恒竟放下架子,接过了因郗岑之败而关门的几家郗氏商铺,风风火火地做起了生意。 公主的名头足够吸引人,无论是出于猎奇还是真心,都有不少人惠顾这些店铺。 一番热闹之后,竟然还真的让她做起了生意。 重回建康的司马恒,宛如一个老练的掮客,愈来愈得心应手地交易着手头能够接触到的一切资源——无论是真的货物,还是别的什么。 她甚至开始认为世间无事不可交易,以至于竟卖起了司马氏的官位。 出乎意料地,司马氏皇帝并未因此而大发雷霆。 正如谢瑾以北府军会缴纳的税粮,劝动了他按照朱杭所言责难陆、张二氏一般,当司马恒将卖官所得的资财分出三分之一给圣人后,他便瞬间敛了神色——反正这些官位就算不被司马恒卖掉,也会被那些世家把持,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也从中赚些钱财呢? 吴兴之事终是如同宋和预想的那样开展了下去,朱杭并朱家八名男丁并未白死,圣旨很快就公布了对于陆、张二氏的处置,圣人趁此机会,借着北府军的势头,收缴了会稽陆氏大半资财,又拿出一部分分给世家,堵住了悠悠众口。 就这样,会稽陆氏尽管逃过了孙志之乱的灾劫,可却在建康这个锦绣堆中自绝前路。 正当陆然因北府军的追击而在山林之中躲躲藏藏的时候,其家族已然彻底沉寂。 杀鸡儆猴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吴兴朱氏诸人的惨死、张氏的家破人亡,以及会稽陆氏的沉寂,无不令其余世家大族心中一凛。 北府军的实力被更加清楚明白地展露在了人前,自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高平郗氏并不畏惧将尖刀对向大族。 当郗归乘船返回京口的时候,事情虽还未进展到这样的地步,可朱杭死谏一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南烛陪着郗归立于船头,颇为感慨地说道:“真没有想到,那朱氏家主居然选择了如此惨烈的方式,带着朱家所有成年男丁当朝赴死。” 郗归神色淡淡,只有极浅的几分唏嘘:“朱杭那日来营地时,便已怀了必死之心。” “啊?”南烛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您要用他,所以才会与他谈了那么久,殊不知,殊不知……” 郗归神色有些怅然:“朱杭是个识时务的人,我的确可以用他来笼络世族之心,可谁又知道,他的识时务是不是只是危险之下一种不得已的选择?若危机过去,他还会这样识时务吗?” 南烛答不上来,在她心里,这群世族打骨子里都透着顽固贪婪的气息,根本不可能彻底改好。 雨后的空气很是清冽,江水粼粼地泛着清波,随船只的行驶而荡漾着。 远山如黛,令郗归想起辛稼轩有关江南的诸多词作。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1 她自后世而来,又何尝不是此地的一个江南游子呢? 可她既然来了、既有能力,便绝不会重复那“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遗憾,她要体察人情,要深谋远虑,要好好地为北府军打算,为北伐的那一日做准备。 于是她遥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山水,掩去心中的伤感,徐徐开口说道:“在这场动乱之中,朱杭并非罪过最多的人,他只是错在了失察。可世族既已做出了这般动作,我便绝不能让任何人以为北府军可以被任意挑衅。无论是陆氏、张氏还是朱氏,都必须付出代价。” “任何试图谋害北府军的人,都绝不能被姑息放过。北府军能有今天,饱含了无数人的心血。所以世族的叛乱绝对不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杭必须死。至于他的孙儿,我也必须带回京口,好生教导,以安其余世族之心,以免逼得他们为自保而作乱。” 南烛有些担忧:“您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郗归听闻此语,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嘲弄朱杭,还是在讥讽自己。 “御下之方,不外乎赏功罚罪。朱氏有罪,自当惩罚,是以朱杭必死无疑,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他自己,其实都心知肚明。而他主动奉上家财,为的便是以主动投诚的态度,稍稍减缓些朱氏的罪过。”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带着朱氏所有成年男丁,前往建康赴死。那八人本不必死,他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为了让我放心。” “江东世族之中,从来不缺真正的聪明人,他们会懂得审时度势的。”郗归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道,“与家族前途相比,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仆役送上了一壶温酒,郗归没有喝,而是先向江中倾洒了些许:“千古艰难唯一死,朱杭是个聪明人,有智谋,也有决心,可惜了。” 南烛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庆阳公主倒是聪明了一回,女郎,您说,这主意能是庆阳公主自己想出来的吗?会不会是?” 江风冷冽,郗归微微闭了闭眼:“建康的传言你也听到了,庆阳公主在朝堂上所说的那些话,绝不是她自己能够短期内想出来的,只怕是宋和又与她说了什么。就连朱杭赴京一事,也未必没有宋和的手笔。” “这?”南烛蹙眉道,“女郎,宋和总是插手与庆阳公主有关的事,是否仍存着尚主的心思?您看,要不要警告下他?” “不必。”郗归睁开了眼睛,“我已与他说得很清楚,我是决计不会同意他与庆阳公主成亲的。尚主虽是捷径,可若以仕途前程为代价,宋和便未必会心动了。他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女郎,宋和虽然聪明,却也很是危险。他这样肆意插手朝中大事,岂非弄权小人?若有一日,他联合公主,阴谋作乱,对您不利,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就等到了京口,立刻给他修书一封、警告一二吧。”郗归安抚地看向南烛,“就说我有严令,无论徐州还是北府,都必须严格落实事前请示、事后报告的制度。如此次这般的事情,再不能发生了。” 南烛舒了口气,在脑中琢磨着这封信的措辞,不妨却听郗归说道:“不过,只怕你的信还未发出,宋和的请罪书和报告,便要送到京口了。” “啊?”南烛略一琢磨,便知道郗归说得确实有理,“那就这么算了吗?我的信还要写吗?” “写,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让宋和明白我们的态度。”郗归笃定地说道,语气中有几分宽慰之意,“对于此事,你不必过多在意。不管宋和做了什么,这一次,结果总是对我们有益的。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曹孟德此言,信不诬也。我当然喜欢如顾信那般耿介、纯粹、正直的人,可时局未明,我们需要像宋和这样的帮手。”
第149章 蒙学 郗归抵达京口之后, 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去蒙学上课。 军里的蒙学已经开设月余,孩子们均已学了基本的纪律规矩,以及一些简单的军史教育与文字训读。 郗归今日去, 是给这些孩子上第一节古文课。 古文者, 先秦、盛汉辩理论事质而不芜者也。1 既是为了明理, 郗归便没有效仿后世习知的《古文观止》,以摘自《左传》的《郑伯克段于鄢》为开篇, 而是选了《陈涉世家》作为第一课的素材。 初学的孩子们或许还弄不明白训诂, 但绝不会听不懂故事。 这些孩子的父辈, 大多是世家大族的部曲佃客,抑或是为徐州之外的人们所瞧不起的军户。 因为这个缘故,陈涉的佣耕身份, 颇能令孩子们产生共情。 当郗归讲到“若为佣耕, 何富贵也”的时候, 2有孩子黯然失神,也有孩子重重点头以示赞同, 只有极少数的孩子说, 军里的日子比他们设想得要好许多, 若能一直如此,他们这些从前的卑贱之人,也一定能有富贵的一天。 可这样的孩子终究太少,人人都知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句极富壮志的豪言,可许多在底层压抑已久的孩子, 是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便是鸿鹄的。 丑小鸭能够坚定地寻找自己真正的归所, 可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却早在遇到天鹅之前, 便已先经历了种种或残酷或琐碎的现实打击,失去了那颗勇敢的心。 就连陈涉,也是直到走上了“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穷途末路时,才下定决心揭竿而起。 直到郗归讲到陈涉自立为王之时,大伙儿还有些不敢置信。 一个声音不确定地问道:“他真的成功了吗?” 郗归侧头看去,与许多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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