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刘坚坚信自己如同父祖一般,骨血里流淌着冯翊的血性,定然会带着那独属于武将的荣耀与辉煌,重新打回长安,像原籍冯翊之名所蕴含的意义那般,成为拱卫京师的赫赫战将。 然而,他始终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只能在北固山中一年又一年地消磨时光。 直到有一日,一位来自建康的美貌女郎,用与其外表完全不相称的坚决语气,斩钉截铁地断言道:“假以时日,你也可以做广陵相。” 这话语激起了刘坚内心深处最为热切的渴望,也终于将蹉跎多年的他真正送上战场。 从山贼、胡匪再到秦虏,刘坚终于踏上了江北战场,真刀真枪地与北秦骑兵交锋。 他曾不止一次地在战场中受伤,但也从中锻造了更为顽强英勇的意志和本领。 终于,他站在了寿春,在峡山这个最为关键的战场上,担负起了无与伦比的重要责任。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刘坚舔了舔舌尖,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并不因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感到恐惧,只是觉得兴奋。 因为他终于能够站在这最为危险的战场上,让所有人都好生看一看,他刘坚虽是流民之后,却要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强得多。 这世上本就该凭本事论输赢,是时候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实力了。 刘坚的兴奋感染了麾下的将士们,抑或是,极致的危险反而催生了极致的斗志——千钧一发,背水一战,以弱制强,如此多的要素叠加在一起,哪个武人会不为这样的功绩而心动呢? 将士们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逐渐生起了跃跃欲试的火苗。 刘坚骑在马上,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挥舞长刀。 将士们的视线随着长刀上的红缨移动,最终齐齐地汇聚在了刘坚脸上。 刘坚在众多将士的注视中灿然而笑,举动中竟仿佛有了些二十年前的青春模样——那是一种带着些傻气的固执和天真,还有种什么都不惧怕的不羁和自在。 昨天夜里,副将许方问他:“峡山既守得如此艰难,北秦又眼见着要增兵,将军为何不索性炸了此处,彻底拦住北秦军队呢?” 刘坚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可却依旧果断地拒绝:“寿春是北伐的要地,峡山不仅仅是秦虏南侵的入口,也是江左对战北敌的重要关口。汉人不可能永远龟缩在江南这一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绝了后人北伐的路!” “将军——”许方听了这话,心知刘坚已存了必死之志,一时又是敬佩又是担忧,心绪很是复杂。 刘坚倒是笑得爽朗:“大丈夫何惧一死?斩将夺旗、马革裹尸,这些原本就是我等从军之人的本分,更是我早些年苦寻不得的机会,如今,我终于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是刘坚的真心话。 此时此刻,他于万名将士之前,高声吼道:“弟兄们,看到了吗?北秦那帮兔崽子又增兵了,这会子正严阵以待,擎等着冲进峡山,从咱们的尸体上踏过去,用他们肮脏的铁骑攻破寿春,攻破建康,凌虐咱们的骨肉同胞,杀死咱们的父母妻儿。你们说,咱们能不能让他们过去?” “不能!”将士们握紧拳头,高声喊道。 “当然不能!”刘坚的声音浑厚有力,如有实质般地随着凛风,传到了每个将士耳边,“建康城里的那群世家,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老子是决计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江左立国几十年来,咱们这些出身卑下之人,不知受了世家多少白眼,被他们抢占了多少机会!可笑他们占了便宜,竟还要说我们天生卑贱,天生愚蠢,天生懦弱,根本不配进入庙堂、为官做宰!弟兄们,这样的话,你们听了难受不难受?服气不服气?” 他自顾自地答道:“反正我是不服气的!我刘坚有这个自信,知道自己就是要比他们强得多,你们也比那群草包强得多!” “江北的战绩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可他们就是不愿意承认!非说游击作战做不了准,说咱们的小把戏登不了大雅之堂,说北府军要是遇到了大批成建制的北秦军队,肯定会不战而溃、一败涂地!” “这么明晃晃的污蔑之言,弟兄们,你们服不服?” “不服!”将士们气愤地喊道。 “不服就对了!”刘坚用力夹了夹马背,于阵前左右巡视,目光尽则可能地扫过每一个将士,“峡山是个好地方啊!谢墨想来这里,郗途也想来这里,可他们最终都没有抢过老子!老子偏要让所有人看看,咱们这群被瞧不起的下民,是怎么力挽狂澜、保家卫国的!” “功成名遂,青史留痕,就在这一战了!谁说只有士大夫才能虽千万人吾往矣,知其不可而为之?儿郎们,今日便与我一道,让世人看看我北府的血性!北府的风骨!” 这是北府军成立以来,打得最为艰难的一战。 峡山口本是要津,天然就具有据险屯兵的优势。 可再大的优势,在过分悬殊的敌我对比之下,依旧会显得无能为力。 今日的北秦军队,宛如不要命一般,一批又一批地冲上前来。 将士们射出了一波又一波箭矢,一次又一次与敌军短兵相接。 然而,北秦人可以不断换人上前车轮战,刘坚却没有那么多人可用。 起初,他们还能够冲出峡山口,主动进击,冲散敌阵。 可到了后来,北秦大军源源不断地涌入,北府军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终于只局限在了峡山口内,被动地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峡山口很快就躺满了敌我双方的尸体,弥漫起令人发呕的血腥味。 箭矢越来越少,以至于将士们只能在一场战事结束后的短暂空隙,从尸体上拔出箭矢。 就像现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之下,刘坚刚刚猛地拔出一支箭,正狠狠擦着溅到眼周的污血。 他低声问许方:“火药都布置好了吗?” 许方面色凝重地答道:“布置好了。” 刘坚掀开几具尸体,跪在地面,上身匍匐,侧耳去听远处传来的声音。 半晌,才直起身来,说出心中那个被佐证了的猜测:“寿春城恐怕也在鏖战,看来北秦今天是下了血本了,非得拿下这里不可。” 许方抿了抿唇,面色凝重。 刘坚见状,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怕什么?北秦人这般动作,不正是说明援军快来了吗?昨夜何冲已经发了信号弹,无论如何,援军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可是今日——”许方并不畏死,但却实在害怕峡山丢在自己手中,而他则会与兄弟们一道,成为这场南北大战中的千古罪人。 “没有可是。”刘坚摘下头盔,理了理头发,而后突然开始卸甲。 “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许方因这忽如其来的动作而有些无措,差点就喊了出来。
第178章 长歌 许方眼中满是担忧, 可刘坚却只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将盔甲里的汗水倒到一边的空地上:“这玩意实在太重,我杀了一日,再穿着它, 恐怕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那, 那也不能——” “我说能就能。”刘坚黝黑的眼睛, 仿佛要看到许方的心里去。 说话间的工夫,他已脱掉所有盔甲, 仅着一件便于活动的单衣:“许方, 你记住, 峡山口必须守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火药炸山。” 这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 实在听得许方心慌, 他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记不住, 您是我们的将军,我只要听您的吩咐便是, 不用记这些东西。” 可刘坚却扬眉笑道:“那你可不能指望我了, 且等着看我执长枪, 入敌阵,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吧。” “将军!”许方眼角已然渗出了眼泪,“让我去!求求你,让我去!” 刘坚咧着嘴挥了挥手:“勿做小儿女态!老子练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你有老子的本事吗?” 他紧紧盯着许方的眼睛, 认真嘱咐道:“记住,哀兵必胜, 我死之后,你要带着弟兄们死守峡山,可千万别让老子白白丧命。”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于许方而言,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北秦步骑兵又一次地冲了上来,他策马扬鞭,与无数弟兄一样,不断重复着砍杀的动作。 峡山口乱糟糟的,敌我双方混战一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漫长的砍杀中,许方几乎忘记了一切,只凭着战斗的本能不断地提刀和躲避。 忽然,几声急切的“将军”响起。 许方心中陡然一惊,狠狠劈倒眼前的敌人,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刘坚抛却长刀,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长枪,带着十来个人列阵而行,宛如一支人肉铸就的箭矢一般,劈开混战的战场,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支北秦军队主将所在的方向驰去。 战马在缰绳的控制下,跑出了极快的速度,钉有马蹄铁的四蹄交错扬起,踏过无数北秦步兵。 而马上之人,则仅着单衣,以一种极坚毅的神情,挑开一个又一个拦路的秦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明显令北秦人心慌。 他们叫喊着凑过去,快速朝着刘坚通往主将的必经之路集结。 战场的重心顷刻间发生了改变,北府军的将士们,趁着秦虏此刻的慌张,很是收割了一番首级。 那十来人簇拥着刘坚不断向前,即便鲜血渗出了盔甲,也丝毫未曾放慢脚步。 许方大喊着“不”,拼命地想朝刘坚所在的位置驰去。 可战场上的人实在太多,无论敌我双方,人人都旋涡似的朝着刘坚移动,反倒堵死了许方的前路。 刘坚心无旁骛,劈开几支飞来的箭矢,继续朝着目标前进。 那北秦主将似乎也有些惊讶,稍作踌躇之后,竟主动向后退去。 这一退,便带崩了好些秦虏的心态。 许方眼疾口快地喊道:“弟兄们,跟我冲!敌军主将畏战奔逃,胜利就在眼前了!” 他终于回过神来,不再挤向刘坚所在之处,而是带人自另一个方向包抄朝着主将退却的敌军。 他一边喊着,一边奋力砍杀:“主将已退,尔等速速缴械,尚可免于一死!” 战场上的军心是极微妙的存在,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形势便陡然扭转。 然而无论外围的厮杀是何等地占优势,冲入敌阵的那十来人,终是羊入虎口一般地深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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