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忠听了这话,郑重答道:“卑职定当不辱使命,一字不落地把话带到,再仔细观察那边的情形,毫无矫饰地报告给您。” 郗归轻轻点了点头:“将士们太想建功立业了,我担心他们会太过冒进,只能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毕竟,与李虎、宋和相比,潘忠从未表现出强烈地征战沙场的愿望,只是一如既往地守在郗归身边,本本分分地尽职尽责。 “能为女郎效力,是卑职的职责,也是我等的荣幸,实在谈不上辛苦。” 郗归轻笑一声,示意潘忠放松些:“不要这样紧张,此去江北,你也好生想想,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甘愿在我身边待一辈子,究竟要不要同李虎一样,也去战场拼搏一番。你也是北府后人,又武力出群,年纪也不算太大,若是想要搏个功名,也还来得及。” 潘忠听了这话,憨厚地笑了笑:“多谢女郎为我着想。卑职是北府遗孤,还未出生,父亲便已战死沙场;落草未几,母亲又撒手人寰。卑职深受郗氏恩德,幼时便做了少主的伴当,学刀枪武艺,明礼义廉耻。在荆州时,少主安排卑职做女郎的护卫,卑职既居其位,便该负其责,万事以女郎安危为要,以女郎忧乐为卑职忧乐,终生不改此志。” 郗归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可阿兄的伴当并非只有你一人,他留给我的护卫也并非仅有你一个,旁人都有心建功立业,唯有你,一直守在我跟前。潘忠,我只担心,数年之后,你会后悔如今的选择。你要相信我,于情于理,我都希望你能有个好前途。” “卑职明白您的意思。”潘忠赧然笑着,看向郗归,“可是女郎,子非鱼,又安知鱼之乐呢?说句僭越的话,女郎在卑职心中,就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我家世代受郗氏隆恩,卑职如今已年过三旬,孩子也平安长大,此生为人子、为人父的责任,已全都尽到了。自此以后,卑职唯以保护女郎、效忠郗氏为念。如此,他日黄泉相见,也可无愧于郗氏,无愧于父祖了。” “你若执意如此,我自然不会勉强,只是我还是希望,你再好生考虑考虑。” “卑职明白。” 郗归叹了口气,揭过了这个话题:“淮北一带,乃至于江淮之间,因为连年作战的缘故,早已地广人稀。北秦虽说派出了数股骑兵,却定然只能控制个别几个据点。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你此去江北,务必告诉刘坚和李虎,让将士们在江北的广阔战场上,进行大规模的运动战,以秦虏意想不到的方式,迅速地集中、分散、攻击、撤退,打他个出其不意。” 潘忠听了这话,内心有些疑惑。 但他向来对郗归唯命是从,是以并未质疑,而是真诚地请教道:“历来两军征战,不外乎攻城略池,女郎如此交待,似非常规的战法。卑职愚钝,怕言语之间,误解了女郎的意思,以至于贻误江北战事,还请女郎明示。” 郗归轻轻颔首,蘸取茶水,在几案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对,这一次,我们不做攻城略池的准备,而是游军于江淮之间,以游击为辅,创造有利条件,展开大规模的运动战。” “运动战?” “对,运动战,游击战,而非仅仅局限于攻城和据守。那些要害的城池,暂且让谢墨的人去守,我们得先打几个像样的胜仗。如此一来,一可在战争中练兵,二可提升我军士气,挫伤秦虏的军心和战力。” 郗归对照舆图,为潘忠解释运动战的打法,又补充吩咐道:“将士们需与谢墨打好配合,切不可过分骄傲。北府军和豫州军各有所长,必得齐心协力才好,切记不能在外敌当前的关头,生了内斗之心。将帅们都需谨记,我们渡江的将士毕竟不多,眼下辎重粮草,还要依赖谢墨周全运送,万万不能因为简慢之举而坏了大局。” “是。只是这运动战,卑职还是有些不明白。” 潘忠面有惭色,郗归却并无责怪的意思,而是细细解释道:“此前我已交代过,我们的每个将士都很宝贵,务必尽力保全。这并非不可实现的空想,尽管从大局上看,人少是我们无可避免的劣势,可在局部的战争上,我们依旧可以想方设法地取得绝对的优势。江北的首战,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很好。” “您的意思是,暂时放弃攻城略池,继续集中兵力,灭杀小股敌军?” “对。江北广阔的战场是我们的优势,你此次渡江,务必嘱咐将士们避敌主力,诱敌深入,然后再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郗归提笔在纸上示意,“江北若有自发的抗敌团伙,尽可能地予以必要的支持,让他们有计划地进行游击战。” 如此谈论许久之后,郗归轻咳几声,终于放下笔,喝了口茶润喉:“不要小瞧当地自发的农民武装,只要指挥得当,这些人哪怕是处处侵扰,也能让秦虏疲于奔命。” “是,卑职记住了。”潘忠一页页翻看着郗归方才画出的示意图,确认自己将全部交待都记住后,这才仔细折好那叠宣纸,小心翼翼地放入袖袋之中,起身向郗归告辞。 “对了。”郗归叫住了他,“还有一事,你安排下去,让手下人去做。” 潘忠虽然不解,但还是垂手而立,静待郗归吩咐。 “天渐渐热起来了,你交代下去,让将士们分批出去垦荒,多开辟些田地出来,回头好用来安置遗属、军属和流民们。” “遗属”二字一出,潘忠不由心下凛然。 此次北府军虽在江北取胜,但捷报却只写了杀俘缴获等情形,并未言明军中的伤亡情况。 没有人知道,这欢欣鼓舞的京口城中,过些时日,又会挂起几面白幡。 想到这里,潘忠肃然答应下来。 “找几位有经验的老农,于江边、野外、山坡等地勘探,择取几个合适的地点,安排青壮们在农闲时轮流垦荒。至于诸如山地之类不适宜耕种的地方,便让将士们多种些树。” “种树?” “没错,种树。先前不是伐树烧制银丝炭吗?此次便多种些树,补平先前砍伐的亏空。” 银丝炭是郗归根据后世的知识,教部曲们烧制出的一种白炭。 这种炭重量轻、硬度高,点燃后没有烟尘,也不易熄灭。 年初郗归派人去三吴之地做生意时,银丝炭可是卖出了不少,帮着郗归在吴地打开了大户人家的市场。
第87章 整饬 只是烧炭终究太过耗费木材, 也不利于生态。 郗归一直想着,等天气暖和之后,要多种些树补上,只是此前因着地动、梅雨等事影响, 一直没能付诸行动。 潘忠听了郗归的吩咐, 郑重地领命而去。 南烛带着婢女们摆好夕食, 侍奉郗归用饭。 “要依奴婢看,潘忠如此忠心耿耿地待在您身边, 不正是好事吗?若他也上了战场, 您身边这一大摊子事, 岂不是又得重新寻人照看?不说别的,单单是西苑那边,便又得重新布置。” 郗归拿起羹匙, 舀了勺荷叶粥喝:“我明白你的意思, 只是人人都有了去处, 唯他固守一隅,囿于此处, 我只担心他日后后悔怨望。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 于他, 于我,于大局,都有害无益。” “您就是心善。眼下问过之后,总算能放心了吧。要我说,人各有志, 保不齐潘忠就是不喜欢行军打仗呢。” “对对对。”南星听了这话, 抢先开口说道,“潘忠那儿子也不喜欢兵法武艺, 倒是对稼穑之事颇感兴趣,甚至因此多次被其母训斥。” 南烛听出南星话中的不以为意,担心郗归因此轻视潘忠,误以为他们一家人都不思进取、贪生怕死,以至于伤了二人间的主仆情分,所以连忙帮着找补道:“不过是小孩子贪玩罢了。前些日子,将士们配发了新的兵器,那孩子还对灌钢很有兴趣呢。” “既然对灌钢感兴趣,怎么不去西苑看看?”郗归夹了一块蜜藕,玩笑般说道,“难不成潘忠觉得打铁是贱业,不想让儿子沾手?” “哪儿能呢?”南烛知道郗归是故意逗趣,但她向来谨慎,还是替潘忠解释了一句,“潘忠奉命守卫西苑,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擅入,又如何能让自己的亲儿子进去观摩呢?” “他一向小心。”郗归放下筷子,赞了一句,“对了,说起西苑,伴姊那边可有消息了?” “尚无。”南星撇了撇嘴,“女郎,你若要用伴姊,只管吩咐她便是,何必让她先去造那什么车?” “这样大的事,总要想清楚才好。再说了,她虽聪颖,数日便造出了灌钢,可焉知不是巧合?这自行车,就当是让她练练手,半月为限,且看看她的本领,也让她好生想清楚,究竟要不要接着受领任务。” 郗归起身走了走,在窗边站定:“南星,你陪我出去走走。南烛,拿着我的牌子,去前面府衙取京口、晋陵两地的田册过来,我待会回来要看。” 南烛看了眼天色,开口劝道:“女郎,时辰不早了,明日一早不是还要去校场吗?田册不如回头再看?” 郗归轻轻摇头:“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1。方才与潘忠说起开荒种树之事,我倒想起了些别的。” 她一边抬步出门,一边对南烛说道:“《史》《汉》说江南之俗,火耕水褥,果蓏蠃蛤,以渔猎山伐为业,无饥馑之患、冻饿之忧,是故啙窳偷生,而亡积聚。2可见江南土地富饶,宜于耕种,即便是随意耕作,也能维持生计。可如今江南一带,又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呢?” “永嘉乱后,北人纷纷南渡,江南一带,即便再怎样辛苦耕种,也没有前汉那般啙窳偷生的日子了。究其原因,不过是人多地少罢了。江左立国以来,下游之地的粮食供给,始终仰赖三吴。这般受制于人,终非长久之计。更何况,我们手里有两万兵马,就更不能不做长远打算。” 南烛听了这话,抿了抿唇,不再做声。 郗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去取田册吧,我待会仔细看看,若有想法,便先记录下来,等伯父劝农归来,两相对照一番,也好查漏补缺。” 第二日清晨,郗归早早地乘坐牛车,到了校场门口。 校场之内的情况,可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平日里满满当当的校场,此时竟只松松散散地站着不到五千人。 “人呢?人都去哪了?”南烛见郗归面色铁青,冷声开口喝道。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2 首页 上一页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