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郗归冷冷扫视,刘道、高权等人都垂下了头颅,“赶在真正的大战开始之前,以临阵换帅的方式磨砺军心,督促将士们谨守军令、加强训练,总好过等到两国开战之后,将士们上了战场,仍旧肆意妄为,以至于一败涂地。” 话说到这个地步,无人再敢开口相劝。 郗归命令何冲接着点名,又令贺信的部下两人一组,检查饮酒之人。 漫长的等待后,校场上共查出三百二十六名宿醉者。 郗归下令,将宿醉之人通通杖责四十,并把此事记入个人与其所在队伍的功过簿子。 刑罚过后,军中一片肃静。 郗归再次扫视校场,高声开口:“古语有云: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倾覆;若弓马不素习而欲攻战,未有不败者。1自接手北府军以来,我夙夜忧寐,唯恐粮米不继、武器不利、马匹不足,使我北府将士,白白于战场上丢了性命。所以反复强调纪律与操练者,并非我有意严苛、不近人情,实在是担心平日里的放松懈怠,反使得尔等在疆场之上白白死伤。我高平郗氏,自渡江以来,便与北府将士同心同德。爱护之心,昭昭可见,还望诸位珍重自身,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务必严守纪律,勤于操练。如此,才可于战场上最大程度地保全自身,才能于战胜之后,平平安安地归来,与父母妻儿团圆。” 刑罚之声犹在耳畔,郗归如此言辞恳切,军中将士都有所动容。 校场上有不少年轻士兵,甚至在听到郗归话后纷纷落泪,发誓再也不任性妄为,无视纪律,逃避训练。 郗归欣慰地赞了几句,说了些以观后效之类的话,而后继续吩咐道。 “治军之道,信赏必罚。今日凡渎职、酗酒、无故缺席训练者,均会受到惩戒和记过。至于认真操练之人,也不可不赏。传令下去,早上在校场上如常早训的士兵,凡百夫长以下的,全部升为百夫长;百夫长之上的,另外造册登记,若无旁的过错,以后率先提拔。” 人群中出现了极小的晃动,郗归立于点兵台之上,清楚地看到有人互相使着眼色,有人不甘,也有人懊悔。 她清了清嗓子,高声勉励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今日之赏罚虽定,但来日方长,有的是立功受奖的机会。尔等需谨记,务必不可被胜利冲昏头脑,万万不可轻敌,更不能放松训练。” 她没有满足于将士们的保证,而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地,继召回刘坚之后,做出了第二个令人惊诧的决定。 众目睽睽之下,郗归坦然地走下点兵台,轻轻抚摸校场一边那座刻着首批出征将士姓名的石碑:“五月初二,我北府军两千人赴江北作战。自今日起,每月初一,京口均会送五百人去前线战场历练,再换一百五十人回徐州修养。” 她转身看向肃立的将士们,缓缓说道:“诸位好生训练,也好奋战沙场,博取功名,光耀门楣。” 消息一出,校场上便传出了一阵阵私语声,待看到郗归没有阻止的意思后,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如同鼎沸。 刘道等人今日已然领教了郗归说一不二的脾气,是以并无人上前相劝,甚至还有人因为自己也能有机会上战场大展身手而感到兴奋激动。 郗归看着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接着训练,然后便离开了校场。 几日后,于郊县检视农事的郗声终于回到府衙,郗归听闻消息后,立刻离开校场,赶回去与郗声相见。 简单的寒暄过后,郗声率先开口问道:“听闻你在校场大发脾气,罚了几个将领和不少士卒?” 郗归坦然承认:“不错。” “捷报传来后,军中难免心浮气躁,你整治一二,正是合宜。”郗声捋了捋胡须,斟酌着说道,“只是江北才刚打了胜仗,你就召回刘坚,徒留李虎在那边主事,恐怕会让北府旧人以为你是要过河拆桥,打压刘坚,扶植李虎。” 时隔数日,提起这件事时,郗归还是很有些不快:“打从北固山会面以来,我不知跟刘坚强调了多少次,一定要讲规矩讲纪律,万万不可放松训练。可几个月过去了,军中竟然还是这么一副懒散懈怠的模样。这让我如何能不生气?我若没什么动作,恐怕那群人会以为我不过是口头说说、实际上并不在意?真要如此,往后我还如何管理这群将士。”
第89章 弃儿 她郑重地看向郗声:“伯父, 事实如此,刘坚不得不罚。他之所以不得不从江北回来,并非是因为我的猜忌,而是由于他自己往日里的失职, 他是自食其果。”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阿回, 人生在世, 为官也好,做事也罢, 都不能仅仅凭着自己问心无愧, 你要做北府军的首领, 就要让他们发自内心地信服你,敬仰你,而不是揣度你厚此薄彼, 重部曲而轻将士。军心浮动, 可是带兵的大忌啊。” “谢谢伯父, 我明白的。刘坚有野心,有将才, 识大局, 与宋和配合得也还算可以, 我并非不想用他。只是他满心都是那种江湖意气的带兵之法,眼下看来,并没有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北府军若是今日能为了一点小胜而懈怠训练,那明日天气不好,是不是也要休息?后日若打了败仗, 是不是还得休息?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安能指望他们与北秦作战?” 郗归说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 “再者说,北府军宛如利剑,如若不能将其牢牢握在手里,恐怕会酿成大祸。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今日会因不想训练而违背指令,焉知他日会不会为了利益和意气抢劫商旅、肆意杀俘、甚至为祸一方呢?昔年苏俊之乱,造成了多么大的动荡?可一开始的时候,苏俊不也是位为国征战的流民帅吗?伯父,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们不能不防微杜渐,必须迅速地做出惩戒,扼杀这股不守规矩的苗头。” 郗声沉吟着,没有做声。 郗归继续说道:“这几日我细细观察,觉得何冲其人倒还不错。他和刘坚一样出身将门,也有建功立业的抱负,却更守规矩,也更信服我。” 说道这里,她抿了抿唇:“无论何冲是真的信服,还是因为形势而不得不低头,眼下我都需要像他这般态度的人。等刘坚回来,下月初一,就由何冲带着五百将士去江北,代行刘坚的前锋参军一职。至于刘坚,等他回来,我亲自去和他谈。希望他和北秦交过手后,对‘令行禁止’四个字,能有更加深刻的见解。” 郗声叹了口气:“你既已考虑周详,那就这么做吧。只是北府军除了刘坚之外,还要两万余人,他们的想法,你也得顾及一二。” 郗归点头应是:“校场上的诸位将士,我虽罚了,却也并非没有奖赏。赏功罚罪原是一体,有人抱怨,自然也会有人因受赏而欢喜鼓舞。便是那些受罚的人,我也都着人送了伤药,又吩咐人专门做了忌口的食物,方便他们养伤。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出气,也不是为了惩罚谁,只是希望人人都明白讲规矩、守纪律、严训练的重要性。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淮北流民即将渡江,北府的将士会越来越多,若不提前定好规矩,只怕日后事情会朝着无法挽回的地步发展。” 说到这里,她殷切地看向郗声:“伯父,李虎去了江北,宋和去了豫州,接任的贺信还是太过年轻、也太过稚嫩了。阿回冒昧,想向您受累,帮着管管军中的纪律规矩,再以祖父昔日率北府旧部抗击胡马、守卫江左的事迹为主,巩固这支军队对我高平郗氏的忠诚。” 郗声听到这话,拧眉说道:“军队乃是国之重器,岂能独独忠于我高平郗氏一家?” 郗归并未因郗声的愚忠而感到生气,而是婉言劝道:“伯父,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江左如今这般的局面,即便我们不将军队牢牢把控在手里,将士们难道就会全心全意忠于皇室、忠于社稷吗?皇室忌惮流民军,将士们也不信任皇室,我们若是放手,只能让那些世家捡了便宜。伯父,您想想,那些世家若是有了军队,有几个会愿意耗费巨大的资粮和人力,在江北一线抗胡呢?” 郗声抬眼看了看郗归,没有作答。 半晌,才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军中的东西,我原也不懂。我是个无用又老朽的人,你若觉得我还有些用处,我便去校场看看。” 郗声天性不爱与人争执,又向来不贪恋权势名利。 对他而言,江左的前途命运是个太过沉重的担子,他无力承担,也害怕去承担——他怕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怕自己行差步错,毁了江左。 相比之下,在军国大事上,他更愿意听指令行事——无论是书中的箴言,还是郗归的建议。 更何况,郗岑在世之时,他们父子之间,交流得实在太少。 他深恨郗岑的颠覆之举,也知道郗岑不喜他的迂腐。 他们那时还不知晓,彼此之间的父子缘分,竟是这样的浅薄,以至于早早地便阴阳两隔,没有来得及真正成为一对互相理解的父子。 可在和郗归的接触中,郗声似乎弥补了这个遗憾。 他有时会觉得,郗归的身影,模糊地与自己早逝的儿子重合了起来。 他知道他们是如此地不同,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他们相像。 他甚至觉得,郗归是比郗岑更加完美的孩子,因为她从不吝于剖白自己。 正是在郗归一句句的剖白中,他才真正理解了郗岑,理解了郗归,也理解了他们的抱负。 他有时候真的宁愿郗归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因为郗岑不够好,而是他觉得自己不好,所以才需要郗归这样坚毅又柔软的孩子。 也正因此,即便他并不十分赞同,却还是愿意去帮郗归做些什么。 郗归听到郗声的答复,开心地看着他笑,眼睛弯成两个可爱的月牙。 郗声看了这笑,打心底里高兴起来,觉得天气都明媚了起来。 郗归拽着郗声的袖子,轻轻摇晃道:“您才不是无用之人呢,阿回需要您,京口的百姓也需要您,我们都爱戴您,您可不能妄自菲薄啊。” 不料郗声听了这话,却怔愣了片刻,没有说话。 “伯父,您怎么了?”郗归轻轻拽了拽郗声的袖子。 “没什么。”郗声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才犹豫着开口说道,“我哪里配受京口百姓的爱戴呢?” 郗归担忧地看着郗声:“平白无故地,您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次去郊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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