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尘张开双臂,在她扑来时一把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皇权递嬗,常须喋血。 须知二十年后,历史未尝不会重演。 …… 晨光微明,太阳缓缓升起,官道边野草上的露珠还未被烘散。 一辆马车停在官道边的交叉路口,天色还早,路上鲜有行人往来,那车帘搭在挂钩上,窗边搭着一只细白的素手。 即便是这么热的天,车上的人竟然戴着帷帽,柔纱遮住了她的脸,单看身型是一名年轻女子。 头戴帷帽的女子轻声说:“眼下京中事多,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有得你忙的。” 沈让尘颔首,“此去南下一路当心,到了逢州,记得写信回来。” 女子未置可否,“再说吧,我一路南下,说不定到了半途又改了主意,改道去别处了,话别就省了,我不爱听那些,你回去吧。” 沈让尘微微抿唇,“你当真不等到八月?” 女子摇了摇头,“即便等到八月,我也看不到你拜堂,月份大了更不好走。” 女子摆了摆手,马车启动。 车轮转了两圈,沈让尘忽然追上去,扶住车窗。 女子探头在窗口,“怎么了?” “你不想知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半晌,女子开口,哑声道:“不想知道了。” 马车渐行渐远,沈让尘回头,走向另一辆马车。 车里掀起,余晚之探出头来,“我想知道,先皇驾崩时到底说了什么?” “先皇说……”沈让尘看向马车远去的尘烟,说道:“荷叶茶中有毒,他早就知晓。” 余晚之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建元帝多情又无情。 沈明仪也一样。 ①《春王正月》先秦·公羊高 第 270 章 成婚 先皇驾崩时留有遗诏,三日释服,不禁嫁娶。 八月二十,夹在七九中难得的黄道吉日。 院中那缸从大昭寺移来的莲花开得正盛,丫鬟端着铜盆经过,不慎碰掉了叶片上的露珠。 这院子偏远,也挡不住外头的热闹的声。 余晚之坐在妆奁前,脸上已上过妆,她甚少上浓妆,也很少穿娇艳的颜色,大红喜服加身,如此装扮,更是明艳动人。 徐清婉跨入房中,见她头发还披散着,说:“怎么还没绾发,请的全福夫人呢?” 女子出嫁之日,多由全福之人为新娘梳头,图个吉利。 楼七靠着桌,朝门口看了看,说:“二公子说令请了一位,怕是还没到。” “再晚就过吉时了。”徐清婉心急道。 昨日夜里余晚之没有睡好,大抵即将出嫁的姑娘都是如此,那年她即将嫁入宋家,也是整夜没有睡好。 “什么吉时不吉时的,不重要。”余晚之半閤着眼,困倦道:“再好的时辰,该散还得散……” “大喜的日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楼七横她一眼,“你这话我可得原封不动告诉二公子。” 余晚之眨了眨眼,“我还没说完后半句呢,我和他即便错过了吉时,照样白头偕老。” 楼七嗤笑了一声,侧着耳,从热闹中听见有人入了院中。 “全福人来了。” 徐清婉连忙出门相迎。 她素来不喜赴宴,对京中夫人多有陌生,虽不认识这位夫人,但看着就慈眉善目,容易亲近。 “时间有些赶,有劳夫人了。” “客气,客气。”那夫人说:“路上耽搁了,是我来晚了些,希望不会耽误吉时。” 全福夫人走到身着大红嫁衣的余晚之身后,拿起一把精致的木梳,微笑着看向镜子中的人。 木梳轻轻举起,压过发丝。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余晚之倏地睁开双眼,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到了那位全福夫人的脸。 像是做梦一般,她甚至不敢眨眼,双眼瞬间被逼得发红。 全福夫人从镜中看着她的脸,眼中满是祝福与疼惜,摸着她的发说:“今日大喜,汴京可不兴哭嫁的。” 说罢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更加柔和,“我也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多前嫁到了汴京,我也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她和你一样,出嫁那日上轿前哭得妆都花了,不过她那时比你小上几岁。” 余晚之眼中蓄泪,那年她才十六,远嫁汴京,自此,再也没见过父母。 没有想到,别时是出嫁之日,再见之时亦然。 眼中蓄起的眼泪已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余晚之眨了眨眼,说:“她叫江晚之,我见过她。” 江夫人笑了笑,“你的夫君同我说了,听说你也叫晚之。” 余晚之用力点头,“我是,我是晚之。” “真是缘分呢。”江夫人笑着说:“你嫁了个好夫婿,在逢州一直让人照顾我们,听说你从小就没有母亲,又请我来替你梳头。” 眼泪终于没能兜住,落了下来。 余晚之坐在绣凳上转了个身,握住江夫人的手,“既是缘分,夫人若不嫌弃,便把我当成女儿。” 江夫人愣了愣,接着一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公子也说,让我认你做干女儿,只是……” “夫人嫌弃我吗?”余晚之仰头看着江夫人。 “怎会?”江夫人诧异道:“是民妇高攀了,不嫌弃,当然不嫌弃。” “娘。”余晚之喊了一声,眼泪落下来。 江夫人一愣,这声娘比干娘要亲,想起这孩子自幼没人疼,赶忙应了一声。 “哎。” “真是喜上加喜。”徐清婉在一旁说:“不过吉时快到了,夫人还请快些梳头吧。” 江夫人替余晚之绾了同心髻,意为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盖头一盖,余锦安背着她出门,沈让尘接过她放入轿中。 抽身时在她耳边一问:“还满意吗?沈夫人。” 眼前只剩一片红雾和鞋间缀的硕大东珠,还有他身上不甚熟悉的味道。 “你熏香了。”余晚之问。 沈让尘说:“喜服上的。” 余府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锣鼓喧天,喜乐之声响彻云霄,两人却在轿前窃窃私语,引得众人一阵起哄。 沈让尘退出花轿,余晚之轻轻挑开花轿帘子一角,看见余家人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她远道而来的父母。 他填补了她所有的遗憾,照顾到她所有的情绪,怎会不满意? 婚仪设在国公府,拜过天地,余晚之入了洞房,还要等沈让尘在前院宴宾客。 沈让尘素来着淡色,一身喜服穿梭于宾客间,像仙人误入喜堂。 反倒是楚明霁,端着酒盏四处劝酒,要不是没穿红色,还当成亲的人是楚明霁。 明月初升,前院宾朋满座。 宋卿时一杯接着一杯,身侧江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劝说道:“卿时,你少喝些。” 话音刚落,沈让尘端着酒盏前来,恭敬见礼,“父亲,母亲。” 杯中的酒盏一紧,宋卿时抬起头,便见江夫人和江老爷一同起身。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江老爷紧张地摆手,他一介商贾,岂敢和国公平起平坐。 “使得。”沈让尘道:“我替晚之喊的。” 他目光一移,和宋卿时相触,“宋大人,以后就是连襟了。” 江夫人认余晚之做干女儿,的确可以算是连襟。 宋卿时端起酒,“祝……” 他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却希望她此生和美。 酒盏相碰,宋卿时仰头饮尽,说道:“家中夫人等候,先走了。” 宾客渐歇,沈让尘回到院中。 花烛红妆,她喜服未卸,站在门口冲他笑着,“我还当你喝醉了。” “醉了。”沈让尘看着灯下人笑了,他伸出手,“夫人扶我。” 国公府依旧灯火通明,宋卿时抵着墙,仰头时可见明月高悬。 他忽地又想起了成亲那年。 那年红帐高挂,红烛摇曳,他曾许她一生。 番外 1替夫撑腰 汴京城乃天下之枢纽,繁华之所聚,汴京城中心的禁宫一派威严与庄重,而人头攒动的街头巷尾,却是一派浓厚的民间烟火气。 余晚之身侧跟着楼七与既白,街上人头攒动,楼七与既白不时伸手帮她挡开脚步匆匆的行人。 经过一间茶楼,门口忽然冲出个人影,是一名书生模样的灰衫男子。 书生恨恨地甩了甩袖子,看见门口的几人,哼了一声,又甩着袖子走了。 他们站着三人,但那目光分明是冲着中间的余晚之而来。 余晚之不明所以,“我都不认识他,他瞪我做什么?” 她如今身居高门高墙之内,没有经常出门,若不刻意打听,汴京城内有些个什么风吹草动,她自然不知晓。 但既白和楼七没事便在外边走动,自然知道近来汴京城内有什么新鲜事,也大致猜到方才那一眼是因为什么,都是他们家公子引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楼七率先说:“大约是……他不喜欢女人?” “我们这里不是还有个男人么?”余晚之说着,看向既白。 既白点了点头,“对,我还是男人呢。” “大约是因为你不太像。”楼七说。 既白抬手指着楼七,“你说谁不像男人?你……” 两人像是狗见羊一样,一天不斗两次嘴都会让人怀疑他们哑了,余晚之早就见怪不怪,对此充耳不闻,抬起头看向茶楼的牌匾。 “清茗雅阁。”余晚之喃喃念出声。 总觉得这茶肆的名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从何处听来的。 楼七和既白还在斗嘴,余晚之已径直步入茶楼。 “欸,夫人……”两人立刻不再吵架,赶忙跟上。 一入茶楼,声浪扑面而来,一阵高过一阵,厅中两帮人马你一言我一语,正吵得不可开交。 余晚之驻足听了片刻,双方口舌交战的中心,频繁地出现一个名字——沈让尘。 一方为正,诉其功绩,另一方为反,则是在抨击沈让尘的为人。 余晚之此刻算是明白适才在门口被瞪的那一眼到底是为何了,大约是因那名书生恰好是反方,而对方恰好又认出了她是沈夫人。 众人聚集在厅中,四周的桌椅倒是空着不少。 余晚之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在一旁听个热闹。 前边听得还好,大约是说沈让尘目中无人,在朝堂上当庭斥责老臣,不尊重年迈的老臣。另一方则说朝堂上尚且无父子,就事论事,需要给什么面子。 渐渐的,余晚之就发现风向有些不对。 “他沈让尘既要入天师门,又要娶妻,这天下的好事都叫他占了,没这样的道理!” “沈大人和夫人自幼定亲,而人才成亲实为水到渠成,若是丢下余家小姐嫁不出去,那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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