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混合着鲜血自他脸颊流淌下来,逐渐凝结在风雪中,失了踪迹。 裴誉这才明白他带许明舒来这里的缘由, 人死如灯灭,自尽而亡的人,没有来世。 为将者最骄傲的军功战绩,如今成了他口中的杀戮业障。 他愿意拿自己余生的寿命,去换许明舒一个来生。 “诸天神佛在上,罪人邓砚尘,此生所犯杀戮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裴誉站在他身后,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逐渐没了动静。 许明舒的侧脸贴在他脊背上,而她身下的人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却再也不动了。 寺内鲜红色的祈福带随着风簌簌作响,飘扬的下摆急速翻飞,坐落在山顶的千年槐树在风雪中摇曳着,一眼望过去白的冷冽,红的刺眼。 凡尘未尽,业障四起。 裴誉立在原地,只觉得五脏六腑撕裂一般地疼痛。 他扶着身边的祈福树,蜷缩起来忍着胸口的剧痛时,听见寺庙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声。 意识昏沉前,他挣扎着朝香案处望过去,似是听见殿内佛像的一声叹息。 再次睁眼,他倒在慧济寺山脚下,腰间还挂着靖安侯府的腰牌,不远处同样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萧珩。
第92章 京城的天一直阴郁着, 分明正值晌午,殿内的烛火较平时多点亮了几盏。 萧瑜倚在虎皮榻上,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敲动着, 他面前放着一副水墨画, 画中的人身骑白马手握银枪,一双眼睛生得好看又明亮。 右下角处一行小字规整地写着年份时间, 那字迹萧瑜再熟悉不过, 出自他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成佳公主之手。 萧瑜盯着画中人那双眼睛。面色极为不佳。 半掩着的殿门在此时突然被人撞开,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中途因为惊慌险些绊倒。 萧瑜闻声抬眼,悬着一上午的心此刻顿感不妙。 他朝殿内跪着的内侍看过去,满面急切问道:“可是朝堂之上出了变故?” 内侍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回四殿下的话, 今日一早黎将军递折子于内阁, 说北境兵力补给不足,急需派兵增援。” 萧瑜缓缓向后靠了过去,“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他久不问朝政, 此番是如何得知北境的消息?” “这个奴婢没打探到……” “内阁怎么说?” 内侍低下头, 思索片刻道:“首辅大人宋诃的意思是请兵符, 调兵增援是朝中大事, 黎将军自受伤之后许久未上战场, 且又拿不出证据证明北境的确处于困境,光凭他一人之词, 朝廷无法做出判断。” 话音未落, 坐在主位上的萧瑜冷笑了一声。 通往京城的官道驿站都是他的人,北境过来的军报都被他暗中拦下调换过, 一直以来,朝廷中人都对北境实际情况了解甚少。 且天高皇帝远,隔着千里谁又能知道北境的真实战况。 靖安侯位高权重,他难以从许侯爷身上下手。 一个出身寒素的邓砚尘,处置此人于他而言不过是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只要邓砚尘出了变故,北境一众将士就会成为一盘散沙,玄甲军也会因此受到压制自顾不暇。 现如今光承帝病重,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他与萧珩分庭抗礼,一个掌管禁卫军,一个手中握着锦衣卫。 只要玄甲军受敌军压制无法返京,时机一到他便会带着禁军和藏在暗地里的五万私兵控制整个皇城。 这天下于他而言,不过是囊中之物。 萧珩以为咬死户部不放,处置了他外公刘尚书就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简直是痴心妄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论起家世出身来,一个歌姬生的孽障,怎配同他平起平坐,同争东宫之位。 如此一番幻想,萧瑜心中畅快了不少,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没别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内侍迟疑了下,安静地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萧瑜挑眉,神色略显不满。 内侍低着头,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回四殿下的话,今早八百里加急来的军报,北境情况比我们预想要危急的多。主将邓砚尘外出巡视经过于岭苍山山脚遭受敌军埋伏,重伤坠马生死未卜,北境防线危在旦夕!” “什么?” 萧瑜惊恐地站起身, 他截下北境的军报,只是想让这场仗打得艰难一些,拖住邓砚尘带兵返京的时间。 他怎知此番战事如此危机,倘若北境防线一破,敌军会迅速攻打入周围四州。 到了那个会儿,就不是他截几封信就能掩人耳目,不叫朝廷知晓的时候了。 他没有时间了, 国不能破,他的计划也不能因此作废。 萧瑜攥拳围着书案周围徘徊许久,吩咐道, “速去请钦天监的人过来,切记不要声张。” …… 长青死里逃生,将邓砚尘从岭苍山的层层包围中救出来时,整个人也几乎耗尽了体力。 他费力地将邓砚尘背在身上,念念有词道,“小邓,你别吓哥哥,咱们就快赶回去了。” 像是在对邓砚尘讲,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北境的雪越下越大,他们的马承载两个人跑不起来,赶到营帐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直到看见远处亮着的火把,长青方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门前的守卫蹚着雪匆匆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刚将邓砚尘安置木板搭的简易的榻上,军医便已经闻声赶来。 一路上,长青都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邓砚尘究竟是何模样。 他怕看了,怕真得出了什么意外,他没有勇气再带着人再回大营。 然而此时此刻,邓砚尘整个人平躺在榻上,胸前的盔甲凹下去一大片。 被压弯的盔甲断裂之处已经扎入血肉之中,军中大夫带着三五个人一点点地试图将邓砚尘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可只要一动,全身上下就会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外渗血。 当那一副合身的盔甲被彻底摘下来时,压力一经释放,本在昏迷的邓砚尘突然坐起身,鲜血顺着他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顷刻间染红了整个床榻。 大夫定睛一看,顿时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原本胸前未能结痂,尚在发炎的箭伤此番又遭受到铁锤重击。 以至于伤口彻底崩坏,连同着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他整个人躺在这里,单薄的像一张随时都容易被撕碎的纸,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年纪小的小将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憋红了眼角,小将瘪嘴扭头看向长青,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长青兄,只是照常出去巡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长青瘫坐在地上,乏累和伤痛叫他抬不起手,兴许尚未从死里逃生的余韵中回神,精神却是极为亢奋。 “中了埋伏,先前巡视时我们插下的方向标被人动了手脚,小邓意识到问题时已经落入圈套。” 北境地势开阔平坦,临进入冬,为了防止将士们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玄甲军一直都有每日巡视检查路标的习惯。 只是他们谁都没料到,这场雪下得如此突然,短短一两个时辰漫天大雪遮天蔽日,四下辨不清方向。 小将抬袖恶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咒骂了几句。 掌管辎重的老将孙叔抬头看他,“你带去的人回来了多少?” 长青顿了顿,随即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营帐内一片寂静,周围的人来来去去,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往外端。 邓砚尘意识昏沉,血迹还在顺着他口鼻流淌,药根本喂不进去。 但凡是不当值的将士们都自发过来帮衬着,周围挤满了人,却听不见半句交谈声。 夜色昏暗,寒风如同凌厉的刀呼啸个不停,整个营帐被乌云笼罩着,人人悬着一颗心守在门前不敢离开。 约莫刚过了未时,邓砚尘身上的伤止住了流血。 他整个人还是有进气没出气,面色苍白至极。 远处的苍穹逐渐有了亮的意思时,孙叔在木墩子上磕了磕烟枪,站起身走到长青身边。 他将手放在长青的肩膀上,良久后,幽幽开口道:“去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伤吧,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久之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闻言营帐内外的人纷纷抬起头看向孙叔,布满厚茧的手紧张地蜷缩着。 乌木赫此番做足了准备,就是为了寻找一个能进攻的机会。 显然,蛮人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邓砚尘虽死里逃生,但身负重伤难支撑紧随而至的战事。 眼见士气逐渐低沉,孙叔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去安慰。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隐在无边黑夜的岭苍山模糊地影子,饱经风霜略显浑浊的那双眼,倒映处手中烟枪的星点火光。
第93章 光承帝卧病在床, 朝堂之上大事小情皆由内阁商议过后,再由高公公同他回禀。 朝中尚未有储君能协理政务,内阁地位在此时显得格外重要。 夜里, 宋诃就着烛火看着桌案上摆放的一沓子请兵符的文书, 眉宇间愁色更深。 首辅宋诃是朝中文官之首,他出身世家, 自幼习得是儒家中庸思想, 崇尚的是仁义之道。 同大多数世家出身的文官一样,但居庙堂之高, 宋诃对边境战乱和当地百姓的生活状况了解甚少,从未见过兵祸之下的生灵涂炭,也不了解战场上局势的瞬息万变。 他生于京城, 长于京城, 半生忙于公务, 见到的最多的是皇帝,是内阁阁臣,处理最多的是时政要务。 他一生致力于如何培养挑选合适的人才,促使朝中各个机构平稳运行的同时, 帮助皇帝制衡百官以保持朝局稳定, 江山永固。 多年来, 靖安侯府位高权重, 不仅一早成了皇帝所忌惮的对象, 更是横在朝中一众官员心中的一座高墙。 与靖安侯不同的是,许侯爷戎马一生为的是四境安稳, 天下太平。 而追其根本, 许侯爷效忠的是天下,而以宋首辅为代表的文官他们心心念念维护的是君主的绝对权力。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2 首页 上一页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