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爹跟我说,”殷莳道,“他说他是个粗人,教不了你什么,教你一身功夫便是为了让你将来不为人欺负。” “你不能辜负你爹。” “若有人想欺负你,你就拿出欺负我的架势来欺负回去。” 赵青本来眼泪都掉下来,又被她逗得噗笑出来:“你!” “我没有!” “好吧!我不对!” 认错了。 殷莳道:“那我走了,你听韩姑姑的话,好好养身体。不忙着揍人,等出了月子再说。” 赵青憋着眼泪:“嗯!” 可怜兮兮的。 殷莳伸出手去抱了抱她,轻轻说:“当了娘就是大人了,照顾好自己。” 赵青眼泪开闸。 故人们死的死,走的走,殷莳的日子还得过。 小年刚过,槐生来了。 “咦?”殷莳说,“你留在京城了啊?我以为你们都跟着去了。” 槐生道:“学士让我把这个事办完,再去追他。” 什么事呢。 一年要打两套头面,一套在生辰,一套在过年。 赵禁城不敢模仿,因为沈缇送的头面,款式是他自己设计的,以探花郎雅擅丹青的审美,独一无二。 赵禁城一听就知道自己不能东施效颦。 殷莳问:“他去的那个州远吗?” 槐生道:“不算远,走快点一个月,走慢点一个半月。” 殷莳算算:“那他现在到了。” “对对。”槐生道,“学士现在知一州事呢,是主官。” 做主官威风啊,掌一州的民政。 以他的头脑,三年下来,对地方政治和吏治肯定都能有深刻的理解。对他以后的仕途来说,肯定是有帮助的。 只是一想到这知州大人还这么年轻,又俊美。 殷莳道:“总觉得跟戏台上唱的似的,是吧。” 槐生自豪:“平陌哥哥说,这叫一步快,步步快。” 又道:“夫人让说,念着你呢。” 殷莳道:“好,你跟姑姑说,我初三过去拜年。” 倏忽就过完了年,按翻年就长了一岁算,殷莳二十二了。 日子有一种一成不变的平稳。 沈家还是定期去的,陪伴沈夫人。 沈夫人如今不讲古了,只念两件事:一是沈当又学会了什么新东西。一是沈缇怎么还不写信来。 有时候对殷莳欲言又止。 殷莳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让殷莳回来。 但沈大人禁止她说,沈缇也不许她说。 因为沈缇不是想让殷莳回来,沈缇是想把殷莳娶回来。 偏中间殷莳还有一个赵禁城,忠勇侯赵禁城。 沈夫人难受了好一阵子,浑身都刺挠似的难受。 沈大人道:“你自己生的儿子你还不了解吗?十匹马拉不回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让他寡一辈子。” 比起让沈缇寡一辈子,沈夫人只能自我攻略,自我克服。 刺挠自己忍。 夏天过去了,秋天一来,顿时那种“又一年过去了”的感觉特别鲜明。 葵儿生了孩子,六娘当了爹。 四民的孩子、长生的孩子都撒着小短腿能跑会跳。 照夜白生了小马,有时候孩子们排队队,骑马马,就这种时候最乖。 殷莳骑着照夜白,看得直笑。 宅子里一有小孩子,就格外有生气。 赵青出了月子后偶尔也来西郊看她。 几个女子一起跑马,十分爽利。 赵青当了母亲,肉眼可见地成熟了起来。 殷莳与她道:“你设一个底线,牢记。只要他触及了这个底线,便不能再犹豫。一个赘婿而已,该休就休了他。天底下多得是想吃软饭的男人,个顶个能把你伺候好。最不能是一日日地恶心习惯了,没了底线。” 赵青答应了。 但殷莳忘记了,赵青是赵禁城的女儿。 赵禁城是个看起来沉默稳妥的狠人。 他是宁可在路上走三天,也不去见自己恨的人。 赵青是他女儿,自然像他。 十二月里,快过年了。 忠勇侯府挂上了白幡出殡。 忠勇侯的爹死了。 高长树死了。 官方的说法是,忠勇侯的爹喝醉了,醉倒在了自家宅邸的某个犄角旮旯,没人发现,一晚上过去,他冻死了。 这个官方说法当然也是赵青亲口告诉殷莳的。 殷莳没去问赵青给自己设的底线是什么,总之高长树肯定是踩了那条底线。 殷莳抱着小忠勇侯,拍了拍:“那以后就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好。”赵青把儿子抱过来举高高,“以后我们娘俩过日子,我们有花不完的银子。” 又一年过去了。 翻了年,殷莳二十三岁了。 沈当都已经四岁了。 岁月走得真快。 三月里进城,看到许多犯官被枷着,能感觉城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看望沈夫人的时候,能感觉到沈夫人有心事。但她不说,应该是不能说。若能说,早跟殷莳说了。 她是喜欢什么都跟殷莳说的。 那么殷莳便不问。 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这个事,还是因为许久不见的朋友吴箐到访。 人的交往需要身份的对等,特别是对这样的官员女眷。殷莳和吴箐保持着偶尔的通书信的关系,也会准备四时节礼,但没有什么直接的来往了。 忽然吴箐来了,眼睛通红。 “你知道沈跻云干了什么。”她道,“他害了我二叔!” “他捅了天大的篓子。” “他害死了好多人!”
第203章 大穆朝开国之后,太祖皇帝便曾办过一桩大案,便是各级官员和衙门在空白的纸张和册子上加盖官印。 没接触过公章的人可能不理解,这意味着这张纸或者这个册子上如果再被写上了什么,则因为这个官印,它就具有了法律或者官府的效力。 这对于官员贪污、行政乱命等等来说,都是极大的漏洞。 太祖皇帝正要整治前朝遗留的许多沉疴宿疾,正借着这个案子开刀。 彼时有名有姓有品阶的官员,砍头者百余,流放、徒刑者数百,波及各级小吏超过千人。 是开国后的第一大案。 而后便立下了严禁用空印的律令。 但就如先帝废除人殉,即便大力禁止却始终不能完全禁绝一样,用空印的事一直也都存在。 当吏治清明的时候,便少一些。 但先帝晚年昏聩,沉迷丹药,地方上吏治便不可避免地败坏了起来。 大量地使用空印的现象死灰复燃。 沈缇沈跻云出任一州知州一有一年。 他一封言辞犀利的奏折把这件事捅到了皇帝面前! 触发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 其实外地来的奏折都要先经过通政使司,分类、初阅、摘要、批复或者上传。 沈缇的奏折当然经过了沈大人的手。 沈大人非常明白这份奏章往上递到皇帝那里会是什么情况——皇帝正盛年,有雄心,励精图治,这是递给皇帝一把刀,让他能大刀阔斧地整顿先帝留下的官场。 如果将沈大人和沈缇对调,沈大人自问在沈缇的位置上他绝不会上这样一道奏章。 他会在为官的时候小心避开这些事,既不让自己卷入,也不向上揭发举报,和光同尘又明哲保身。 沈大人曾对冯翊自称“庸碌”非是自谦,而是自己真的这样认为。 因为他求稳的人生准则,或许可以使他凭借资历按部就班地登上高位,但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进入名臣列传,成为被后世敬仰的人。 他只会成为一个普通的、名字淹没在历史中的高官。 沈大人作为通政使,其实可以选择把这份奏章弹压下去,或者直接打回去。 但亲生儿子犀利的笔锋实在令他骄傲。 沈大人挣扎很久,终不忍折断儿子的羽翼,让他成为一个和自己一样稳妥踏实的官场老客。 他亲自做了摘要,将这份奏章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皇帝读完,道了句“沈跻云依然是那个沈跻云”。 合上奏折,一场彻查和清洗便开始了,伴着许多人的丢乌纱,甚至掉脑袋。 主印的官员全被处死了。 副手以下的官员和吏员,先受杖刑一百,然后发配充军。很多人根本熬不过这一百杖。 吴箐的二叔被处死了。 吴箐大哭:“沈跻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谁有仇!” “我在江家不能哭。” “也不许与人谈这个事。” “我、我难受死了!” 吴箐官宦世家出身,也不是不懂。但血缘亲近的亲人死了,痛苦难受也是真的。 江家站得很稳,在皇帝这一队里,安全上岸。 娘家痛失亲人。 还不能说,不能怨。 因他真的有罪,皇帝亲自定的死罪。 吴箐难受死了。 她也知道这其实不关殷莳什么事。殷莳都从沈家和离出来三年多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她还是沈跻云的妻子,沈家的少夫人,这些官场上的事也由不得她说话插手的。 吴箐就是想找个地方哭一哭,憋的太难受了。 殷莳理解,但无法安慰。 这种根本无法安慰。 只能安静任她哭,把情绪发泄出来。 待离开的时候,吴箐眼睛红红,还给她道歉。 “没事。”殷莳说。 吴箐又落了眼泪。 她道:“我最难受的是什么。我二叔死了,宇极在赞叹沈跻云。” 赞叹,遗憾不是自己。 羡慕,恨不得以身相代,也大干一场,惊天动地,轰轰烈烈,青史留名。 “不过,沈跻云活该。”她说。 殷莳抬起眼。 吴箐说:“大家都恨死他了。人人避之如鬼。” 官场叛徒。 “他活该。” 违背了官场的潜规则,不和光同尘,打破了现有的局面的人,势必要顶着巨大的压力。 殷莳知道,当沈缇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一定明白的。 他仍然选择这么做。 所以皇帝赞叹,沈跻云还是那个沈跻云。 殷莳想了两天,去了沈家。 这时候已经是六月。 殷莳问沈夫人:“姑姑,最近可有跻云的信吗?” 除了一年两套头面风雨无阻,沈缇真的遵守了与殷莳的约定,不打扰她,连一封信都没有。 但沈缇的家书是可以跟着奏折一起走官驿的,路上不出问题的话,十日可达。 殷莳来过这么多次,从来没问过沈缇的信。 沈夫人惊疑不定:“你怎么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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