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芝家里有点特殊。 老汉儿去的早,陈敏芝和她妹妹陈敏云都是被她老娘一手拉扯大的。 好在老汉儿是药材厂的老职工,等陈敏芝初中毕了业,便顶了她那死鬼老爸的班儿,进了厂子里当工人,如今混上了个小头头,过得也算是稳定。 要是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现在的陈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如果不发生当初那件事儿,就好了。 陈敏芝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岁月能够回头,她一定不会让十六岁的妹妹走那一条黑黑的巷子,遇到那个十恶不赦的人,遭上那件被毁了一辈子的事儿。 一想到妹妹,陈敏芝的心里头仍然发紧、发酸。 她眨眨眼,却听到对面的夏棠说: “我是要换工位,咋的陈姐,你有想法吗?” 她眼前神情坦然的夏棠,突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了。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死命的要塞给夏棠。 “小棠啊……这个你先收着。” 夏棠哪里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收人家的钱,连忙一边推拒一边说: “陈姐,你有什么想法,你直说就行了,一上来就这样,我反而是不敢要了。” 陈敏芝这才住了手。 她抬起布满沟壑的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叹了口气: “我家的事儿你恐怕也知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可怜的妹妹。她如今……见天儿在屋里头待着,也不说话,也不出去。现在有我老娘照顾还能生活,可将来呢?” 她瞅了瞅眼前水灵灵的夏棠,又一次想要叹气: “夏棠,我也知道,你这工位这么一卖啊,肯定不少人过来扒拉你。那么多人里头,你姐我未必能给一个最高的价钱。可是如果你……如果你能考虑考虑我……哎……” 陈敏芝一贯是个利索的性子,在组里头向来跟个小辣椒一样,又辣又脆。 这还是头一次,夏棠听到她这么客气委婉的说话。 还居然是为了她的妹妹陈敏云。 夏棠自然也知道她那个妹妹。 更知道她小时候就聪明。 要是按照陈敏云的成绩,等她读完高中后,也是能够通过考试考进药材厂的。 可是女娃儿,被一个男人糟蹋了,即使只是受害者,也直接就毁了一辈子。 夏棠无端端的想,如果上一世她没有遇到秦越,而是随便哪里找的二流子, 是不是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不,她或许还不如陈敏云。 她没有那么好的妈和姐姐。 夏棠心中恻隐,声音不自觉的放柔: “陈姐,如果是你买的话,也不用比别人高,就一个正常的价格就行了。” “真的?” 陈敏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嗯。不过呀,这其中的关系,你可得走通了,别到时候我辞了,你进不来。” 夏棠的这个建议,陈敏芝自然也想到了,当场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陈敏芝掏八百块钱出来,买夏棠的这个工位。 眼下采料工人一个月能挣三十,这八百块钱,也不过是一个工人两年的工资。 说起来,实在是不算多。 陈敏芝自然知道夏棠是贱卖了,一时间对夏棠更是感恩戴德。 夏棠倒是觉得没什么。 她这个工位,卖谁不是卖。 多卖两百少卖两百,影响也并不很大。 问题是卖了之后,自己还会不会有麻烦。 要知道,夏家那些个人,都把夏棠的东西当成他们自己的。 昨天还怼着她要她把位置让给夏露露,今天就听到她的工位卖了,能不闹吗? 等他们闹了,买工位的人会不会顶不住,反而来找她的麻烦? 这些才是夏棠需要考虑的问题。 可是,如果卖给了陈敏芝,她自然会帮自己解决夏家的事儿。 她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和因为妹妹的遭遇、天然同情自己的身份,也断不会跟夏家的人站到一块儿。 * 上工时候的时间,就像是手心里攥着的冰粉,不知不觉就“出溜”一下,从手指缝里头溜走了。 等夏棠听到放工的铃声,从充满中药味的操作台上抬起头时,惊讶的发现,居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工友们三三两两的往出走。 夏棠收拾的慢,走出去的时候,车间几乎是没有人了。 等她慢悠悠的走出门口,突然两个年纪更小的工友转头跑了回来,对着她说: “夏棠,门口有人等着你嘞!” “就是!长得可精神了!你快去看看去吧!”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搞对象那种事都有不可名状的好奇。 现在社会的风气越发宽松,对于长得好看的男青年,更是忍不住一看再看。 而更令他们好奇的是,这个夏棠怎么就这么有能耐,老是有不认识的男青年来找她。 之前的那个说是大学老师,今天的这个又是谁? 这个人身上穿着的是隔壁修理厂的工服,手里头还拿着一箱子修理工具, 不会是机械厂的修理工吧? 啧啧啧,虽然长的是不错,但这机械厂的修理工,和云大的大学老师,可差的有点多呀! 小姑娘们心里头嘀咕,相互之间议论,更想要看看夏棠的反应。 但是夏棠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她只是点点头,便正大光明的迎了上去,两个人随即便转过身,并肩走了。 走了? 小姑娘们心里头不由得失望: 这是谈呢,还是没谈啊? 来找夏棠的,自然是秦越。 他上午才办好了手续,今天第一天去机械室报道,一到那边便跟着老师傅后头边学边干,还挺忙。 等忙完了终于停下来,又怕耽误夏棠的功夫,没换衣服便赶过来了。 他人生的好,又生的高,端端正正的一张脸刻着国泰民安四个字,站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得到。 昨天,夏棠说起她想要在市场支个摊儿,秦越惦记着,下工了,便和她直接走了过来。 附近的几个工厂刚刚放工,市场正是人多的时候。 秦越护着夏棠在熙熙攘攘的市场里走着,尽量不让旁人挤到她。 这里是云城的工厂聚集区,工人多,家属多,早在那个年代,便形成了云城最大的地下鬼市。 夏棠小时候曾经逛过,那个时候路边没有灯,人们便拿手电筒照亮,支起一个个小摊儿。 讲究的,还用块白色或蓝色的土布垫在下头,随便的,就干脆将自己要卖的都放在地上。 那个时候,那一盏盏手电筒照亮的地方,仿佛便是时代的缝隙,撑起一家的希望。 后来开放之后,这里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市场的人干脆将路灯拉了过来,照亮了整条路,摆摊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之前这里大部分卖的,都是些二手的旧物。 旧衣服、旧书、残破的古玩或钱币、旧收音机、乡下竹编的椅子、小孩儿玩的虎头枕、舂菜用的石臼子石碾子等等应有尽有。 后来放开了,又有不少农民进城来卖新鲜摘的瓜果蔬菜。 再到后面,一个个临时的小摊儿便摆了起来。 烧洋芋、石板粑粑、烧饵块儿、蒸糯米团子等等一应俱全,还有些摊子卖米线、馄饨等流食。摊主们支起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客人们便在腾腾的白气里头坐着,吃得腾云驾雾,简直像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 秦越在人最多的小摊上买了芝麻粑粑。 他分开人群递到了夏棠手上,眼睛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亮亮的: “这个人多,应该好吃。” 夏棠拿过来一口咬下,糯米粉和芝麻馅混合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粑粑皮薄,芝麻馅却多。一口下去,绵软香甜的味道充斥口中。仔细咀嚼,芝麻焦香的味道、花生油的香味和没有化开的糖粒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又香甜又朴素的绵软香味。是那种直剌剌的甜,又不会太过腻口,那般的朴实而熨帖,就像是每个人身边正在经历的每个片刻。 人间烟火,概莫如是。 夏棠一口一口低头咬着,不知不觉的将整个芝麻粑粑都吃了下去。 再抬起头来,眉眼的笑意和芝麻馅一样的甜: “确实好吃。” 秦越一早便将自己的那一份吃了个精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夏棠吃。 听见她称赞,顿时笑的卧蚕都浮了起来,黏糊糊的说: “好吃吧?我之前在火车站买过。当时我就觉得,你能爱吃。” 夏棠随便问了一句: “火车站?是回云城吗?” 秦越顿了顿: “不是回云城,是去昆城,接……水根儿和妞子。” 说完这一句,他眼中的亮色不自觉消失了。 像是被敲了一棒子,从晕乎乎的水晶宫,被人一棒子,直接敲回了现实的人间。 第9章 09 道歉 接水根儿和妞子的时候,秦越不是没想过对自己的影响。 将来的生活是一方面。 在部队里头,谁都知道他们的“小班长”,一直惦记着家里那个老漂亮的姑娘。 等他退伍了,就要向她求婚。 但那时候,老汪要死了。 老汪是秦越班上的老兵,之前在部队的时候,和他关系就不错。 可谁也没想到,退伍还没一年,自己就被黑煤窑里的大石头砸断了腰,眼见着不行了。 他爹妈都没了,就只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家里头亲戚又恶,如果没人接手,两个孩子都要被卖给不同的人家。 男孩儿十来岁就要被送到黑煤窑,眼见着走上老汪的老路。 而女孩儿十二三就被安排嫁人,之后便像生猪猡一样的生孩子。 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当老汪用那一双垂软无力的手拉着他,双唇不住颤抖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秦越默默的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握着: “你放心,水根儿和妞子,从此跟着我。” “会不会……影响你和……” 老汪用仅剩的力气问着。 “没影响。她……大度的很。” 年轻的小班长依然笑着,脸上尚残留着些许稚气,言语中无比的笃定坚决。 可他心里却明白,他和夏棠,还没开始,就再没有希望了。 他出来当兵就是为了能配的上她。 然而当他接手了这两个沉甸甸的责任后,他就再也不可能娶到心爱的姑娘。 他不可能让夏棠一过门,就需要替他的决定背负这些。 而夏棠,也值得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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