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犀淡漠不语,只专心看着棋盘,好像不屑于一次次重复自己的观点。只是黑棋已显露颓势。 掌门挑挑眉,“啪”地放下白棋,开心地吃掉了一整块黑子:“你走一步看十步,但你眼中看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她。” “是。” 凌犀似乎对丢掉的黑棋毫不心疼,从容地继续落子。“啪”一声。 “她飞升失败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一切,对吗?你知道她会成为天道认定的邪尊,她会和你站在正邪大战的对立阵营,她会选择以死亡护佑天下永世安宁,也再次以死亡打破天道束缚……你就好像看到了剧本一样,你什么都知道。” “是。” 凌犀不否认。啪。落子。 掌门抓了把白棋,握在手心里哗啦啦地搓动着,沙沙的声音很让人心烦意乱。 “你知道,所以你替她。枭是奔着她来的,最后效忠的对象却变成了你。你羽化扎自己那一刀时,后面剧本里主角是她的戏份就全变成了你,正邪大战上你们的身份也从那时起对调,你取代她成为邪尊,取代她于战场自戕,取代她飞升然后失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是。” 啪。 掌门似笑非笑望着棋路愈发凌乱的黑子,又抬头看着如同戴着冰雪面具般永远沉冷自若的男子,笑意愈发深刻:“可是你本来不必死的。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不服命运。你差点就压住她了——你趁她失忆,与她合籍,承应天命,你们差点可以幸福,但你放她走了,为什么?你最后还是不舍得了?” 凌犀不咸不淡地扫她一眼,抬手,啪。 “是。” 就连这也承认了?掌门嘴角都快翘到天上,是胜券在握万分得意的表情:“你不舍得委屈她,所以你代替她付出抗争命运的代价。你死了,天道就再也不敢动她,不然这个世界真的会塌。你死了,却临到死都不让她知道真相,任凭她误会你,甚至诱导她从心底里放弃你……你是不舍得让她伤心?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凌犀。你居然说这不是爱?” 棋盘上,一眼望去满目纯白,就像是停云峰的大雪不知何时侵入了那个世界,冰封了一切生机和活路。 凌犀却好像世界的主人一样,闲庭信步,在飘摇风雪中岿然不动。 “这不是爱。”凌犀浅眸淡淡看向她,淡淡地陈述,“我只是做了我私心想做的事。” 啪。 掌门挑眉看他。她不修无情道,但她可不会再被他冠冕堂皇的话给糊弄过去了。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凌犀面色无波无澜,不管是面对棋盘上的凶险死局,还是掌门的步步紧逼。 “我按照我的意愿培养她,按照我的理解对她好,在我想替她死的时候替她死。我教她无情,又教她眼中只看我一人;教她修炼,又剥夺她的修为;收养她予她人生,又杀死她予她重生;放她离开让她入邪,又从她那里拿走邪尊的位置。这一切从未问过她,都是为了证我自己的道。所以我没有必要告诉她,也不需要她理解我感激我。” 啪。 “我对她做的一切都是自我满足。我比她强,所以我要她服从,要她不许与其他男子交往,要她冷心无情,要她与我合籍,要她在想要以死搏自由的时候只能看着我替她做这一切,要她永远记着我活下去。” 啪。 凌犀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冷笑一声,“我从来没想瞒她,她那么聪明,我不可能永远瞒住她。她总有一天会明白我做了什么,但是,伤心?” 凌犀浅灰的眸子在棋局上扫过,语速第一次停顿出思索的意味。 “是不甘多一点,但她也会平静地接受的。她是个合格的无情道人,是我的徒弟。她会理解我为了她做的一切都是自私而已,她会理解是她的无能才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操纵棋局。她技不如人,才只能听我的。若有一天她比我强了,我便只能听她的。这样的关系,也能叫做爱?” 黑棋重新找回不慌不忙的节奏。落子的声音清脆镇定。 凌犀直视着掌门的眼睛,修长到惊人的手指夹着黑棋:“她那几个替身,想她所想,愿她所愿,甘心为她棋子,以她为道,那才是爱。” 随着清脆的“啪”一声,掌门怔然看向棋盘。她的白棋不知何时竟被凌犀悄然分断,局势骤然逆转。 那才是爱吗? 她有点想不明白了,正如她想不明白凌犀是何时逆风翻盘的。 掌门愤愤地把手里一把棋子掷回篓中,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可是现在你算错了。她比你想的还要聪明,她预判了你的预判,你被你的徒弟抢先了,她比你强,你便听她的?” “不然呢。” 凌犀浅灰色的眸子淡然看着她。 “世间万物法则本就如此。不喜之事,若强,则改变,若改变不了,则接受。怨怼不甘亦或是愤怒谩骂,都是是最无用懦弱的情绪。” 至于妄想改变别人,亦或指望天意和人心按照自己的心愿发展,都只是修道还未入门而已——婴儿才会像那样天真,以为坐在原地大哭大闹就能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惜世上大多人,弱小而无知,无能却狂妄,无知无觉地与邪气缠绵入骨。他可以勉为其难操控这样污浊的东西,却绝不可能被其操控。 凌犀不慌不忙地抬手,被他吃掉的白棋便从棋盘升起,掉进旁边的棋篓。 “悟性低而生罪孽的,也不止是人。” 他面无表情瞥向对面的人。 “……就好像技不如人的静心镜,也只能把元灵寄存在碎片上,靠讨好天道苟活。” 掌门脸色一黑,又一低头看了眼一塌糊涂的白棋,气得一推棋盘:“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掌门虽爱拉人下棋,但从来都是乱下,你的水平太高了。” 凌犀冷冰冰地说完,眼看着对面的人裂成一片片,画面玄幻而惊悚。 他却只是淡定地看着。 他声色不显,但实际上心情很好。 心魔劫能联合静心镜,企图收服他拉拢他,这说明一件事。 天道急了。 她还活着,她正在颠覆它的权威。
第117章 凌无源睁开眼,面前悬浮着一本散发着银色光芒的书。 他漆黑的瞳孔映着一行行发光的字,好像正有一架无形的打字机在书页上书写。 “我们的交易不是这样的。”凌无源对着书页,嗓音轻却阴冷,“你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如果没能让她跟我回到现世,她也能在书中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文字安静飞速地刷新着段落。 凌无源读着读着,有些激动,没等到它写完就忍不住插口:“是你说你比它高等,为什么它找来的苏浅浅能破坏你设下的原则,除非你从头至尾都没打算信守承诺,你根本没有像你答应的那样把凌韵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凌无源猛地住口,脸色难看地看着面前的文字。 “什么叫这是凌韵的选择,你干涉不了?” 凌无源沉默看着书上的一行字: 「她宁可死,也要自由。」 她再不能接受别人自作主张替她死,帮她复活,或是将她带去新的世界。 凌无源苦涩地闭上眼,终于忍不住眼角有泪溢出来。 她是一只风筝,可是她从来不需要人牵着线,哪怕在人们的认知里,没了线的风筝注定要坠落。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地拉着她也束缚着她,想维持她和他之间仅存的联系。 所以她剪断了他与她之间的那根线。 她还是不要他了。 前世就是,说丢下他就丢下他,说死就死,甚至没有给他告别或者挽回的机会。 好不容易他有了创世之书,开始书写凌犀和凌韵的故事。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她愿意和他穿成的凌犀结为道侣,那么在两人在书中结束一生后,他们会回到现世完成未完成的人生。若她不愿,他会以凌犀无情道尊的身份,完成静善未竞之事,替她的世界永远免除邪气困扰,哪怕这意味着他的一切将淡去所有人的记忆——一个容器是不该身为人被记住的,天道不会允许,他也不愿让凌韵因为自己的离开悲伤,哪怕只有一点点。 凌犀是他的化身。是他冷漠无情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的他,没有所谓的爱,但永远留着爱她的本能,永远不会成为她道途的阻碍。 他也曾苦涩地想,那个没有感情的他,或许临到死亡,想到未来凌韵再也不记得他,而是和另外几个男人快乐逍遥,不会感受到如今这种撕心裂肺的嫉妒和痛苦。 他心目中的凌犀一定会从容冷酷地赴死。 可是他没穿成凌犀也就罢了,现在连牺牲自己成全凌韵这一步都做不到了。 天道不遗余力地支持它的男主,与他这个试图夺其命运的外来者对抗,结果却两败俱伤。 最后的赢家是凌韵……她赢得了死的资格。 她就这样潇潇洒洒地走了。不管是他还是凌犀,在她心中都不值得留恋,他简直输得一塌糊涂。 少年模样的天才编剧创世者,依旧是那张冷峻若神的脸,眼底却好似失去了往常的锐利,失去了一切人类的生机。 他想放弃了。 他眼前模糊一片,创世之书的银光被泪水氤氲成永远追不到的光芒的影子,越来越遥远。它还在写着什么,无非是用华丽词藻歌颂男女主的爱情,歌颂他们为天下牺牲自己的伟大……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不想看了,因为结局已经无所谓了。 她不在了。 凌无源不知自己何时陷入了目力穿不透的幽深灰霾。那是要吞噬掉他的心魔幻境,但他不怕了,他已经无所畏惧。 他甚至感谢心魔幻境。 让他重新见到了她。 他降落在停云峰,身上还穿着回元宗的弟子服,似乎是做任务回来,有些风尘仆仆,迫不及待疾速飞行的方向是凌韵的小院。他看到那个清冷仙子般的身影淡漠地望着他,安静又纵容地看着他飞奔过去,将她抱住,紧得好像要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温柔地没有发出一个拒绝的音节。 他好希望时间能停在虚幻的这一刻。或者他不如就死在这一刻,谁说死亡的瞬间不是一个人的永恒呢。 凌无源双目又一次绷不住流下两行泪——他多么不舍得,可是他每多抱她一秒,下一秒就多了分被推开的可能。 那样他就不能永远地停留在这样幸福的时候。 他万般留恋万般不舍地,悄然运起玄气。这一次不是压下呼吸和心跳怕她发现,而是缓缓地将一击毙命的能量聚集到自己心脉识府。 雪停了。 风也停了。停云峰的寒冷甚至都停了。那一刻凌无源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一下下鼓动在耳膜,在寂静的时空里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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