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谷里遍布的兔子洞就是其一。 那时的她特别享受“中奖”变小后,可以用不同视角看世间一切,可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被发现,可以偷偷潜进凌犀房里偷看他的时光。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一向短暂,她不敢消失太久被凌犀发现。 “七日后,咒术会消淡,只要意愿强烈,便可以恢复正常。” 凌韵宽慰齐何辜道。 齐何辜飞到与她视线平齐的高度,有点郁闷地抿了下唇,刚要说话,却听到激动的叫声:“是这边!很近了!” 那声音和刚才相比的确很近了。他的师弟大概有什么可以定位同门的法术,正在飞速朝这里靠近。 齐何辜脸色瞬间黑了——如果被他的亲师弟还有一群女粉丝看到他这个样子,他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 凌韵也僵了一下。她才刚出关,完全没有心情对着师弟师妹演高冷大师姐。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腾空。 然而…… 齐何辜眼前一花,差点被劲风吹得翻了个跟头,再定睛一看,凌韵已经飞出半里地! 而他运起全部玄力,依旧追不上她,倒是一只蜜蜂看他有趣,一直飞在他身边,和他相对静止,面面相觑。 堂堂玄丹境修士,被蜜蜂围观,简直是耻辱!!! 更可怕的是,以他现在的速度,轻易就能被后面几个灵台境弟子追上! 齐何辜急了,想喊凌韵,又怕被后面的人听到,只能无助地向前伸出一只手,看着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越飞越远。 齐何辜回头,视线中已经看到一群喜不自胜的脸,就像是垂涎猎物许久的野兽终于靠近一顿饱餐,其中打头的就是他吃里扒外出卖他行踪讨好外宗女修的师弟! 师弟手中有定位法术,哪怕他藏到蜜蜂蜂巢里,也能被揪出来,到时候颜面更加无法挽回。 是现在直面死亡,还是待会死得更惨? 齐何辜两眼发黑,绝望得想死。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突然凌空捞过他! 那手……或许本是纤细的,此时却像一张柔软如云团的活网,严严实实从脖到脚把他缠住,只露出一颗花生米一样大的头来。 并且抓着他,以一种此时此刻他几乎无法承受的速度飞行。 原本被这样抓着感觉屈辱打算挣脱的齐何辜老老实实不吱声了。一怕被后面的崇拜者发现,二也担心这个高度和速度摔下去,他不死也残。 就这样,他以一种憋屈的姿势,如同小人国子民被凌韵抓在手里,在疾风中离开了回元宗的地界。 【凌韵啊,我没猜错,你是打算勾搭齐何辜吧?】 【是啊。】 【那你这么对他?】 好歹稍微温柔一点吧,它看齐何辜要被她捏得口吐白沫了。 【反正他现在任我拿捏,翻不出我手掌心?】 【?】 【?】 【可是,齐何辜看起来是个心气高的,万一因此不喜欢你怎么办?】 【我管他喜不喜欢。】 仙女轻轻歪了下头。 【他喜欢我固然好,不喜欢的话我就把他当个修为高的打手,怎么都不亏。多个人帮我调查邪气总是好的。】 珞矶肃然起敬。 他只当凌韵没有了凌犀的管束,会叛逆地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没有想到凌韵格局这么高。抛却小情小爱,心怀天下苍生。 然而下一秒,凌韵就兴奋地在识府里比比划划起来:【就是那种,女王身边的忠犬兼恶犬什么的,超带感的哇!】 珞矶:……?等下? 【而且这世界这么大,不仅有忠犬,还有禁欲daddy、腹黑弟弟、清纯美少年……哇!我以前竟不知道,没有凌犀的世界是这么美好!】 珞矶:……你信不信凌犀从墓里爬出来揍你啊。 凌韵此时已经趁着天色暗淡溜回停云峰,把齐何辜安置在客房,迫不及待从芥子空间翻出自己珍藏的修仙界美人图。 珞矶:…… 【我曾经幻想你出关后第一件事是来寻找稳固修为的丹方,没想到是来找你的美人图。】 【别吵。】 凌韵兴奋地翻着书页,纤细手指“啪”地落下,【找到了!齐何辜,美人榜第七!后面还有行注释……‘因气质与虚华道尊神似,排名上占了些许便宜’。噗,这图册真实诚。】 珞矶凑过去看。就在这时,那幅长长的幻图泛起荧光,随后上面的排名就像是从静态图变成了gif,开始移动。 凌韵眸珠轻动。 随着她出关后第一次唤醒美人图,原本和她并列第一的名字,缓慢从名册上隐去。那如霜如雪的墨色身影,也一并永远从图册消失。 后面的名字依次往前移动。其中排名第七的美人——那位“齐何辜”,竟直接越过排在他前面的人,晋升第五位。 “因虚华道尊陨落,其冷冽气质举世无双,物以稀为贵。” 凌韵轻声念出随之改变的注释,语调低了下去。 “物以稀为贵?” 凌韵又意味不明地念了一遍。 珞矶小心翼翼抬眼看她。 果然,仙女嗓音清冷,面色如常,话语里却一股子止不住的讥讽:“一个仿品,乘正主的势火了,还好意思在正主为天下人殉身的当口取而代之,说什么举世无双!要不要脸呐!” 珞矶:【呃……这注释也不是齐何辜自己写的……】 “但他借此上位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人家是凭实力呢?】 “模仿的实力?” 【不是,刚才对着人家的脸流口水的是谁?这样还不算有上美男榜第五的实力吗?】 凌韵被问住,内心小人扭曲了一瞬。 最终是被自己的好色打败了,凌韵叹了口气。 “算了。”玉指抚过书页上男子的面颊,“想起那张脸,就气不起来了。说实话真的好想撩啊……” 凌韵又叹了口气。她刚才又试了一次,根本放不开,除了天赋的限制,还因为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仙女人设崩塌的样子——她无法忘记第一次听到白发老祖吹嘘自己驱赶魔族时的幻灭感,她真的不能忍受全天下的人对自己产生一样的幻灭感。 更严重一点,她这么多年来,把冷心无情的仙女人设给营造得那么好,若是突然勾三搭四起来,会被怀疑夺舍吧?虽然她本来也是穿越来的,理论上来讲本来就是夺舍…… 凌韵有些沮丧地捂住头:“若是有个完美的借口就好了,一个能够合理地让向来高贵冷艳的人忽然开始风骚多情的借口,若是……” 少女的话语缓缓停顿住。 话说。 不管是她前世的小说,还是今生的话本子,好像都有这样的角色,还不少。 他们普遍有一个共同点,叫做“受了情伤”。仿佛受了情伤就可以把所有的性情大变合理化,把花心和渣洗白成痴情,把肮脏的欲念蒙上一层漂亮的纱。 珞矶有些紧张地看到凌韵眸光变幻莫测,最后若有所思落在那行“虚华道尊陨落,其冷冽气质举世无双”上。 “珞矶。” 少女轻声,语调空灵幽魅,珞矶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为师尊守孝五百年,忠心天地可鉴,是不是?” 珞矶牙齿咯吱响了一声:【是……是吧。】 “我躲进万煞之谷宗门禁地,也无非是因为外界的一切都会让我触景伤情,悲难自抑,是不是?” 这就有点离谱了。珞矶迟疑道:【你修的是无情道,当然无情道不是问题,你才是问……】 “但无情道并非无情。” 凌韵斩钉截铁,“无情道人出了名的尊师重道,忠胆侠义。” 珞矶:有这事吗?咱讨论的是同一个无情道吗? “无情道门曾有师徒结了道侣生死同衾,无情道人深情长情,不爱则已,一爱惊天动地。有没有?” 珞矶点头:【这倒是真的。】 “我幼年上山,对天下第一美人的师尊产生孺慕以外的朦胧感情,也丝毫不让人意外,对不对?” 珞矶:【一点都不意外,主要是你对任何美男子不产生朦胧感情我都会很意外的。】 凌韵没理它:“所以师尊过世,我悲恸欲绝,只能寻替身寄托情思,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对吧?” 珞矶:【哦……啊?】 凌韵决然起身。 “我懂了。” “无情道传人痴恋自己师尊,隐忍多年,迫于师尊淫威……啊不是,权威,不敢表露。正是因为心有所属,才对天下好男儿视而不见、对荦荦痴心不假辞色。” 珞矶:?它不懂。 凌韵语气已是悲怆。 “然,天地无情,虚华道尊为平邪气之乱,使天下安定,以身为印,永埋万煞之谷。新任道主临危受命,韬晦千年的一腔深情,终究无法再压抑,四处追寻故人旧影,睹人思人。” 珞矶痴呆地张开嘴:怎么每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就不像人话? 凌韵神识一闪出了芥子,直接瞬移到万煞之谷结界外,腾云直奔悬崖对面,跪在凌犀的坟冢面前。 珞矶稍感欣慰:这人还多少剩点良心的,在心中亵渎了师尊,还知道跪来坟前忏悔。 却听凌韵悲悲戚戚挤出两声假哭,像极了葬礼上死者家属雇来的哭丧妇。 然后抽噎着开口:“师尊,人死如灯枯,人死如灯灭,您活着的时候,掐了徒儿两千年的桃花,死后也该化作泥土,护徒儿后半生自由不羁地绽放灼华。” 珞矶:? 这什么鬼话一套一套的? 跪在墓前的少女,背影清丽孤绝,眼尾犹带红痕,仿佛刚刚真的因为爱人的死哭断了肠。 “师尊。” 少女气音喃喃,语调婉转低柔,如同情人间相隔阴阳的泣诉。 珞矶蓦地一抖。 “您老人家生前没帮徒儿寻个仙侣,死后就牺牲一下,徒儿也好帮您后继有人,开枝散叶,徒子徒孙,桃李天下。” 【凌韵!!!】 珞矶忍无可忍。 【你对死者能不能有点起码的尊重啊!!!】 “我觉得我挺尊重的。” 凌韵起身,俯视着师尊的墓碑,目光薄凉如水,乍一看倒真有了些无情道传人的风度。 “只不过我是按照我的想法尊重的。他或许不认同,可谁让他开不了口了呢?” 珞矶不懂为何世上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莫名地,就好像凌韵的语气中有无形的禁锢,它没能出声嘲讽。 “但大概,他也并不在乎。”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了却生前事,不思身后名。这才是一个合格无情道人的自我修养。 凌韵最后看了那块冰冷玉石碑一眼,转身飞跃过埋葬他尸骨的万煞之谷,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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