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蓦迦面上没什么变化,心头却止不住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眉眼间带出淡淡笑意。 “臣听她提过一两句。” “那日她家宅子被一场大火烧尽后,她便将母亲送到了苍灵观;家中幼弟因有些儒学上的天赋,得以拜在谢公门下,如今住在谢府。” 皇帝意外凝目,眸底流光溢彩,变幻不止。 许久,他才转眼,望向案角香炉中不断升起,变换出各种如真似幻形态的香雾,忽然笑开。 “李小娘子这一番筹谋虽算不上绝顶高明,却有难得可贵的地方。她能在一开始,就直击最后结果,做出最有必要,也最关键的安排;那么,无论中间过程发生什么样意外,事情的最终发展都能在她控制之内。这李小娘子,也算得上是个高才了。” 凌蓦迦自然知晓李执瑾算无遗策。 且,经过当日酌琼馆那一遭,他已隐隐猜出李执瑾将小皇孙藏在了什么地方。 只是他心中依旧不赞同李执瑾这样做。 不愿她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陛下,如今一切都只是臣的猜测。李执瑾还昏迷着,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且要等她醒了,才能做定论。”
第110章 醒来 从宣室殿出来, 凌蓦迦止不住抬头望。 目之所及,碧空如洗。 他走在潮湿,处处残留坑洼的宫道上, 将自己无限放空。 距离戚经赋留给他的最后期限不远了, 而他, 第一次在行事之前,没有了十足的把握。 “主公。” 榘木遥遥迎上来,将一个烧的暖和的手炉递过来,朝宫门另一侧望去。 凌蓦迦也发现了, 宫门外空荡荡的广场角落,正静静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厢没有华丽的浮雕纹饰,也没有引人瞩目的金玉宝顶,但拉车的马却膘肥体壮, 一看就是少见的良种。 “好像是等我们的,车夫一直往这边看。” 榘木话音未落,那边车厢里已经钻出来一个身着文士长袍, 长身玉立的人影。 凌蓦迦垂下目光, 顺着马车车轮下的青石板间一棱一棱的缝隙, 正要收回视线, 却见那辆一直静静停着的马车忽然动了。 他于是也撩起袍脚, 对榘木交代了一句。 “跟上。” 马车从人迹罕至的宫门口,转进官亭街;渐渐的,外头有了一点马车川流, 人声嘈杂的声响。 凌蓦迦辨认了一下行驶的方向,撩起车帘, 挂在旁边玉钩上。 果然见车子正从南市街道经过,往北市人迹罕至处走。 约摸两刻钟后, 外头榘木的声音忽然传进来。 “主公,前面马车停了一下。” 凌蓦迦顺着车窗往外看,才发现,这是一条十分陌生的街道,雨后更是半点人影也无。便是连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遮了一半门板,要开不开的。 “他又往前走了,似乎要往旁边巷子里拐。” 凌蓦迦下车,顺着长长空寂的街道望过去,见街角方向有一处还在开张的茶铺,就吩咐了一句,让榘木过去等。 榘木不大愿意,一步三回头。 直到瞥见对面青色瓦顶极速闪过的一片黑色衣角,才放下心,大步离去。 凌蓦迦望着水雾弥漫的街道,直到那边榘木要的茶到了,才缓步顺着黄褐色的墙根,转进小巷子。 沈知节正站在车下等着。 他已经换了一件加了绒的棉大氅,手里暖炉也换了一个;比之早上在廷尉府,脸色已好了不知多少倍。见凌蓦迦来,立刻向他躬身一礼。 “此番多谢你了。” “章兴旺之流,在我廷尉府中大兴酷烈之风,且手段强硬。这次若不是你出手,只怕要不了多久,廷尉府就要变成荣咏志的拥趸了。若非司空文彦倒台,荣咏志出乎所有人意料登上丞相之位,我还不知道,廷尉府中竟然潜藏了这么多他的人。” 凌蓦迦默然。 目光清浅,打量着沈知节。 说来,廷尉府并非是朝中最要紧的衙门,可实在架不住这地方邪性。 满朝内外,市井之中,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案件,及离奇事件;而廷尉府既有执法权,又有审案权,甚至还有斧正权。如此一来,任何想要在朝堂上搅弄风云的人物,只要走通了廷尉府的路子,就可以在朝堂攻讦朝臣,党同伐异。 若非沈知节是谢公的弟子,在朝堂上有许多同门相帮,撞上汤云阳那样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他一定死的很惨。 “我已与几位同僚,和谏议大夫相约,会在明日上表参荣咏志结党营私,霍乱朝纲。” “顺便再寻个由头把汤云阳也一起收拾了。” 此番皇帝震怒,处置贬斥的,都是廷尉府中有名有姓的要紧属官。 汤云阳作为官阶最低的廷尉大夫,并不在此列。 是以,如今的他,还是自由的。 “不必如此着急。” “汤云阳酷烈无情,诡计多端,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沈知节不知凌蓦迦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急吼吼追上前就想问个清楚。 凌蓦迦却已不耐烦在这里耽搁时间。 “我今晚还要往尚书台值守,不与你多说了。” 他转身之际,眉眼间原本就浅淡的情绪尽数收敛,步履款款往巷子口去。 却在终于到了那里的时候,想起什么一样,停了停。 “对了,正好劳你带句话。就这一两日,圣上会有旨意传进谢府,你记得提醒谢公,早些做准备。” 回到府里,凌蓦迦先去看了李执瑾。 因为吩咐了廷尉来过人之后,就不必再给李执瑾用那些汤汤水水;是以,她此刻虽然还昏睡着,却已经有醒的征兆了。 凌蓦迦索性也不离开。 只吩咐人将他那一套笔墨砚台都搬了来,守在李执瑾身边。但很快,他就发现,有她在身边,他是看也看不进去,写也写不下去,索性撂了书和墨,只在她榻前坐着等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垂落在榻前的地面上。 有微微浮尘,在这样柔软的日光中缓缓漂游。 明明是大雨过后澄清的好天气,凌蓦迦却总觉得眼前有淡淡雾气在升腾,滋润屋里的每一寸木与瓷。 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这空寂有些冷清的室内等了多久,渐渐的,他觉察李执瑾绵长的呼吸开始散乱,人才刚刚坐直了,榻上的李执瑾就已挣扎着挪了挪手指,睁开眼睛。 “醒了?” 李执瑾浑身困倦。 她全身都是晒不到阳光,滋生出来的潮气,黏在皮肤上满身不自在;发丝间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汗味。 可这大冬天,她屋里的炭盆也不算暖,没道理就能生出汗来。 “我……” 李执瑾握着凌蓦迦的手臂,需要他扶着,才能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记得,那天从谢府出来,她还正和凌蓦迦吐槽沈知节那个不开窍的臭文人,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只是,就连她自己都隐隐觉得,她这一觉睡的有些长。每次当她觉得自己思绪快回笼,马上要清醒的时候,就会有人将一些味道还不错的液体灌进她嘴巴里,她就会再次昏睡,失去意识。 “凌蓦迦。” “嗯。” 凌蓦迦抱着李执瑾搂进怀里:“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他虽是在问话,却没等李执瑾回答,扭头朝外吩咐,叫请个医士入府。 他不答她的问题,李执瑾也不勉强。 她身上还有些倦怠,只能绵软的靠在凌蓦迦怀里,攀着他的胳膊,就像菟丝花攀附着凌霄树。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医士终于进府,给李执瑾诊过脉,只说她如今已经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要仔细保养,多进些滋补之物。凌蓦迦亲自送了医士出府,路上自然少不了一番交代,要医士暂时保密,不要将李执瑾已经清醒的消息说出去。 等他再回到李执瑾厢房时,她已经被身边伺候的丫鬟扶着,重新躺下了。 “你躺了这些日,身上定会乏力。待过两天,我忙完手头事情,带你去城郊山上走一走。想必那时候,天气也晴好了,正好可以晒晒太阳。” “嗯。” 李执瑾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方才趁着凌蓦迦出去,她要了水,准备简单泡个热汤,解一解乏,也能将身上的黏腻都洗去。 只是,刚刚清醒的思绪不大听她使唤,水还没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又困了。 “七娘,榘瑟是外邦人。” “他身上有一半中原血统,再加上年纪还小,长相上便有些看不出来。” “他本来是跟在代国丞相身边伺候的,后来被陛下身边的明晨公引荐给我,我就一直带着,已经三年了。” 乍听此言,李执瑾没反应过来,还疑惑凌蓦迦怎么忽然说这个。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 那一日在廷尉狱中,凌蓦迦问她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他时,她曾问起过榘瑟的事情。 如今,他告诉她了。 说明他也有一个问题,需要她回答。 “你是不是见过小皇孙,他可否安全?” 李执瑾明白,在她昏睡的这段日子,定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骤然听凌蓦迦问起小皇孙,她脑子里那根弦,还是情不自禁一下子绷紧。 她惶惑迟疑的盯着凌蓦迦看了又看,嘴巴张了好几次,可每每话到了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这反应落在凌蓦迦眼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日朝中形势紧张,但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你在家里好好休养,改日,我带你出去游玩。” 温柔的浅吻落在李执瑾眉心。 她正要说话,门外已传来榘木声音,提醒凌蓦迦该往宫里去了。 正好,李执瑾也有一大堆疑惑,要寻人来与她好好讲一讲,便笑着目送了他离开。 凌蓦迦踩着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走进尚书台时,倒是见堂中难得有些热闹。不止有今晚与他一同当值的同僚提前到了,还有当完了值没有离开的。此刻,他们正兴致勃勃凑在一起,谈论今日宣室殿中发生的事情。见他来了,一群年轻的侍中郎瞬间围上来,说今日宣室殿处置廷尉那些酷吏时,只有他在场,也只有他最知道内情,都缠着,要他仔细说说。 便是连尚书台首官太中大夫秦进,也从竹简中抬头,朝他看过来。 凌蓦迦笑笑,便将今日宣室殿中一切都说了,丝毫不做隐瞒。反正,这事情明日一早就能传遍整个长安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如此说来,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怒了。” “说起来,咱们陛下以前也是崇尚酷吏之风的,没想到,这次处置章大人,竟这样直接了当,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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