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律师马上道:“这您放心,要请黄先生办事,我们自然不会不懂事。您看您这边需要多——” “哎哟哎哟,我的大律师哟,您看您说的,我黄某人就这么见钱眼开吗?不要说是您来找我办事,就是不是您来找我,这事可是关系咱们海城人,关系到千千万万万被倭国人关在黑牢里的苦命人,我能真的袖手旁观?” 春妮:“……”这要不是他鸦片烟架就搁在茶几上,乍听起来,这还真是一位高风亮节的仁人义士。 “那黄先生的意思?” “这个,这个……”大卵黄长叹一声,终于开始戏肉了:“岑律师,兄弟坐着这个位置您是知道的,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时局动荡,这个政府来了,那个政府又跑了,弄得咱们这些做生意的也没个定盘心。生意太不好做,那些人更是恨不得把鄙人大卸八块。岑先生人面广,结识的都是洁清自矢的正道人士,只要岑先生您答应我,事成之后,帮我在新政府要员们面前美言几句,您的事就是黄某人的事,黄某人一定任您 差遣!” 这是来之前刘老板就跟他们说好的条件,岑律师自然满口答应:“没问题!” 大卵黄顿时喜笑颜开,拿起手摇电话筒:“岑律师一言九鼎,我这就找人来,放心,有我出马,一定会摆平的!”那阵势,竟是比岑律师还着急两分。 事关前程,大卵黄办事效率尤其的快,春妮几个碰了一夜的壁,他打了几通电话,带着几十个手下,同春妮两个又去了一次跑马场的倭军大本营,事情就办得差不多了。 不仅如此,像这种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物办事都有股混不吝的狠劲。 大卵黄将这事操办得极大声势,办妥跑马场的事后,他随即带着大本营的几个相熟中级士官敲开了宪兵司令部的大门。宪兵队传言是倭军在海城最难啃的骨头,多少铁骨铮铮的抗倭志士进了宪兵队都有去无还,他只穿着一身黑衣单褂,腰里别一把勃朗宁,进了楼,把枪往司令部最高长官面前一拍,对方就吓得面如土色,只剩下连连点头的份了。 当然,最后的这段春妮没能在现场观摩。从跑马场出来后,大卵黄便以“两位奔波了一夜,需要休息”为由,笑容满面却不容拒绝地派人将她和岑律师送回了家。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这事有他在,必定不会有问题。春妮还是通过《申报》得知对方干的这件大事,这间在战乱期间几经易主,完全由倭国人掌控的报纸这几天都在对这位海城的大烟王大吹法螺,还弄出了个“侠王”的浑号,让人笑掉大牙。大卵黄一改往日的低调,请来海城报界几位“名记”,这几天但凡去哪,都带着记者和闪光灯大拍特拍。 好好的营救行动,硬是被他拍成了影视界明星出场秀。 “不过这样一来,大卵黄的名声怕是要被彻底洗白了吧?”晚间,春妮同常文远闲话这事。 “哪有那么容易。”常文远摆弄着茶盘。 要说最近海城解放实质性的好处,大概就是物价终于迎来了一波小幅的下降,米铺盐铺茶铺和菜摊都能够正常营业,不用担心随时落到头上的重税和勒索,这个时候,即使是青帮,也不会不识趣地跑去勒索太过,而常文远总算舍得买点正上市的秋茶尝尝。 他呷了口茶:“只要海城的大烟馆还立在那,海城人怎么可能信他是白的?” “可他不需要海城人相信,只要政府肯信他,给他再一次的机会。其他人有什么要紧?”春妮敏锐地说。 常文远不置可否。 春妮想到一件事:“这样一来,岂不是我们给了他在政府立足的机会?” 常文远笑了:“民国十三年,政府明令禁烟,一年不到,烟馆却越开越多,你想没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 “知不知道,私办不如官办。” 春妮愕然,随即明白过来,不由怒道:“你是说,政府有人想做大烟生意,怕其他人跟他抢,所以弄出了个禁烟令?大烟是什么东西,这也太荒唐了!” “所以大卵黄这一出,不仅是给自己扬名,重要的是,他还想占住大烟的生意。等着吧,以后还有得好戏瞧呢。咱们啊,看戏就成。”
第231章 231 喜事 再次看到政府军部队的那天, 春妮正在市场买菜。倭国人这几年把海城祸害得不浅,一整条街上只开个一两间,甚至一间不开都是常有的事。 而这段时间, 海城百业待兴, 萧条的城市完全掩盖不住焕发新生的昂藏气。有些消息灵通胆子大的小商贩,趁着倭国人没走,其他人还不太敢出来卖东西占住一两个十字道口,就在马路牙子上铺开阵势售卖东西。净是些前两年市场上难得一见的秋蟹,团糕,还有大胆的农人挑担子来卖新米。这些东西,以前都只在倭国人的商店有卖。 春妮从一群老阿嬷阿爷的冲杀中抢出十斤新米, 又杀出重围,准备在卖米的旁边称一斤海瓜子, 就在这时看见了数年不见的政府军海城军队。 “宪兵部办事,闲人都让开!” 随着一声高喊,街角处拐来一队车队。说是车队也不太对,这队人中, 最前边的那个站在车门边,肩上横挎一条三八大盖。也就是开路的有一辆汽车, 跟在后头的,有几辆边三轮,几辆货厢式三轮, 还有数辆自行车和三轮车,最后边的, 甚至还有数辆驽马拉的板车。这些车辆后头拖着些杂货,叮零哐啷地横占整条街道,卷起一兜子臭风, 在众人闪避不及的退让中,又叮零哐啷地很快卷走了。 “这是啥子万国杂牌子货,还宪兵部,乞丐一样。”旁边阿嬷小声嘀咕。直扇鼻子:“啥子东西这么臭,是埋了多少年?” “不就是咸鱼喽?”老阿伯手指住落在最后的板车,八卦道:“这些人先去了漆厂路边的罐头厂,从里头缴获了好些条咸鱼。” “咦哟,真是一群穷骨头乡下人,什么破东西也扒到手里。这就是政府军?丢人哩。” 咸鱼在海城人人都吃过,但只是下等人嘴里的美食,虽说倭占这几年,大家嘴上寡淡,连咸鱼都当成了送礼访友的好宝贝。但这不是倭国人要滚了嘛,精明的海城阿嬷们有了其他选择,又开始在嘴上嫌弃它了。 老阿嬷也不怕叫人听到,本来么,这些政府军是什么德性,在战前年纪大些的谁不晓得底细?由此她的嫌弃引来一片赞同:“就是说嘛。一点政府形象都没有的,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抄咸鱼厂,说不定袋子里头还窝着蛆。” “哎呀胡大婶,你不要讲得太恶心。这些人哪是才回来么?前头歪戴帽的家伙你没认出来吗?那是果子弄的张阿毛啊,他都没出过海城,去哪里回来嘛。” “哦!搞了半天,还是一群小瘪三在演起冒充政府军的洋戏么。真是世道乱,什么猫三狗四的戏路都看得到。” “就是说嘛,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不怕政府军回来秋后算帐。散了散了,回家做饭了。” 阿伯阿嬷们一哄而散。 春妮拎着一肚子八卦回了家,正好桂生也在,把这事跟他一嘀咕,竟得了个内幕消息。 “说不好。如今这伙人被范增亮领着,到处收缴倭国人的产业。指不定就是政府军怕有的倭国人带着东西提前跑了,指挥他在接收海城前先收缴的一部分呢?” 春妮想了想,笑了:“是他啊,那他干这活岂不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快活死了?” 这个范增亮也算海城半个名人,战前当过海城宪兵副队长。上位不到二十天,因为没有带眼识人,索贿索到军方大佬夫人手上,又被踹了下来,堪称是这个年代火线上位火速下位的第一人。 桂生说起这队人是他的人马,春妮八卦兴致大减,坐下来跟桂生两人择菜,随口问道:“海城战前是什么样?” 桂生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而春妮在战后才到的海城,问起这个问题也是好奇已久。 “什么什么样?就是你见到的这样啊。除了没有倭国人,没有炮弹。”桂生扯着豆角,两眼无光:“当然了,大家不 用担心走在大街上被倭国人抓走,这点倒是不错的。” 春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方校长住的监狱里,倭国人虽然撤走了,但没有人交接,狱警们以前大部分都是倭国人的人,也就是现在大街上人人喊打的华奸,所以虽然人都在,但人心涣散,以前跟倭国人走的近些的高层都躲的躲跑的跑,真正没几个人做事。以前他们还能时不常地进去探视,现在连守门的人都见不着人影,次次去,监狱门上次次都把着铁将军,里头什么样分毫不知。桂生得不到父亲的消息,整个人一天比一天丧气。 春妮心里也急,想着早晨看到的那一幕,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不如我们今天去趟监狱,试试看能不能把校长接出来吧?” 桂生一怔,还没说话,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外头闯进来:“你们怎么还在这?走走走,今天不做饭了,我带你们去下馆子!” 是常文远,他甩掉公文包,意气风发地冲两人喊。 春妮很少见常文远这样喜形于色,不由得也跟着咧开嘴:“是有什么好事情吗?看你高兴的。” “天大的好消息,快跟我来!” 果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法国人从租界撤走了! 三个人在街对过的西餐厅,到二楼选了个好位置,奢侈地点了三客炸猪排。倭国人宣布投降的那天虽然快乐远甚今天,但那时候物资短缺,常文远又刚出狱便开始为营救狱友而奔走,大家一直没什么机会好好庆祝。今天借着这个喜事,正该好好好慰劳自己这几年一直亏欠的嘴巴和肚肠。 窗户对面正巧看得见法租界小教堂,教堂的大街上,净是提着行李箱,神色疲惫的高鼻子洋人。 这些人刚从倭国人的集中管理区出来,没歇到两天就收到消息,几乎是被撵出的海城。此时街面上大人叫小孩哭,个个都似是在逃难的模样,叫人看足了西洋景。 隔壁客人也在说这个事:“早该滚蛋了,这帮子鸟洋人,老子可受够了他们的气!在咱们的土地上,天天鼻孔朝天看不起咱们,把咱们当成下等人使唤,骂我们是病夫。怎么地,倭国人来了,自己个儿身段比堂子里的娘儿们都软,连自己的国家都能不放一枪就缴了白旗。华国再有问题,也没有真正跪下去!什么攮货也配瞧不起我们,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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