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嘴一愣,他当时也是一时情急,要是不拉这一把, 洋花说不定当时就要被刘家人打死。刘家村地处偏远,而今政府也才新近接手这片地区, 这女孩子若是死在这种时候,全村人再瞒一瞒,只怕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好歹是条人命……王大嘴皱起了眉头。 “我……没病。” 洋花埋下头, 要不是春妮一直在注意着她,只怕连她的这句话都听不清。 会说话就好,春妮同王大嘴对视一眼。问她:“那你会些什么?” 她嗫嚅着嘴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烧……饭,做衣裳。” 看得出来,她很怕春妮不要她,脖子都挣红了,也要多说几个字。见两人没作声,竟急得双膝一软就要跪下:“我什么都能干,求求你们,让我跟你们走吧。” 这一急,说话也利索多了。 “起来吧。”春妮叹了口气,摸出个发带给她:“先把头发理整齐再说。” 洋花出来得及,除了一身衣裳,别的什么都没带。春妮回到海城,少不得还要给她添置些盆盆碗碗等必须品。 学校其实一直在招人,春妮原本还有些顾虑,怕洋花做不了什么复杂工作,打算把她安排到食堂洗菜。不想,出了刘家村,洋花的话就变得多了些。她早年父亲还活着时,给她送到女塾里读过两年书,父母死后,虽然书没得读了,叔叔一家人也没有苛待她,女孩子该学的女红家事也都叫她学了,还帮着婶婶理过账,春妮最后把她安排到了女生宿舍做宿管。 战争结束后,海城现存的学校迎来了新一波的招生高,潮。因为春妮他们学校动作快,很是抢了不少生源,各区县的交通还没完全恢复,有一批路远不便的学生便被安排了住宿。 时间缓缓流过,天也越来越冷,海城的冬天要来了。 不知道是让学生们闹过那一通,一个教育副司长接受申报的采访,怒斥了某些传言的恶毒无聊,表示德育为人之根本,教育司坚决不允许品德败坏的人担任公职,徐公傲那事算是没了下文。但问起为什么徐公傲可以逃避公审时,副司长却以“公家之事,常多有隐秘,必是上头有什么原因”云云一通没了下文。 海城记者们找到了新的课题方向,纷纷深入挖掘起那些伪政府官吏们各自的去处。像是千辛万苦谋到伪政府教育部长的付鸿民,被新政府以通敌罪判了死刑,如今正在上诉。包括他那名叫“施之锋”的教育专员也在报纸上占了一片小小角落。此人是付鸿民的心腹,据说姓付的是在离城的船上被抓到的,连着这个姓施的也顺藤摸瓜,一并给抓了回来。 在庭审会上,施之锋被人当庭指认,他跟姓付的在为伪政府办事期间,帮助伪政府骗取庚款资金供自己等人挥霍,包括向倭方送礼若干,并迫害正直爱国的老师学者,逼迫他们向倭国人投降。施付二人为了敛财,实是罪大恶极,民怨沸腾,被当庭判处死刑。 施付二人自然不甘就此死去,但姓付的是真在政府混过,当的是政府货真价实的教育部长,宣判一下来他大叫不服,他狱外的家人也在外积极为他跑动关系,一时还没法动他。至于这姓施的,谁能有春妮了解他的底细?判决一下来,他倒是也跟着喊冤,却被人查出,他连“施之锋”这个名字都是假冒的,真正的“施之锋”还好好在双城待着,这人竟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 这下汉奸加骗子,恨上加恨。付鸿民一时死不了,再不拿下他的狗腿子,叫新政府的威怎么再立下去?法庭竟是连二审都不再审,为平息民愤决定速审速判,判决下来没几天,姓施的就被押上刑场,一颗子弹结束了这坑蒙拐骗的一生! “施之锋”授首的消息出来后,春妮买下当天的报纸,丢进火盆里引燃,面向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当年顾茂丰撞进春妮为骗取付鸿民手里的庚款而设的局里,主动提出用“施之锋”双城专员的身份帮忙。事成之后,有那么多的机会转身离去,他却一条道走到黑。都说人的命是自己选的,这话真是不虚。 奶奶生前一直盼着顾茂丰回去好好过日子,却到死也没见着这个儿子。顾茂丰汲汲一生,抛弃了发妻老母,家乡和道德,去当拆白党,小白脸汉奸骗子也要往上爬,却得到这个结局,不知道有没有后悔。他死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同人说出来,怕也是有一分知羞的吧。这张报纸,就算是春妮跟妈妈和奶奶最后的交代。至于尸体,她是绝不会为他收的。 这个下场,他值得。 对春妮来说,顾茂丰的事不过是生活中一个小小浪花,水逝浪平,纵然这个时候有心发出两句感慨,因为懂的人不在,便也懒得说了。 那天的报纸,她买了两份,一份烧,一份留着,哪天夏生回来了给他,也算对他有个交代。 她想弟弟了。 夏生的信,后来春妮又收到过两回。信里还是那些话,他一切都好,学得好吃得好,这里的人又好。他跟春妮学的一身的“报喜不报忧”,光是看信,只怕以为他去的是什么享福的乐窝。 但即使是这样的平安信,她也有快一年没收到了。 倭国人被赶跑了,法国人走了,美国人英国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国内眼瞅着又要不太平了。 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在全民抗倭的这几年中,国内的军阀,大小政府私底下也没少过小动作,比如合作战场上坑友军当炮灰,当肉垫,这些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还有打着打着,突然对友军转头一击的……倭国人报纸从不避讳放出这些消息,他们最爱传播这些华国军队内斗的戏码。 对此,像桂生几个小年轻还气得要命,春妮和常文远倒是看得淡。他们两个,一个在末世里长大,深谙人性之复杂。从来都没有单纯的好或坏,人类,与人斗,与己斗,从始至终就是那个在斗争中强大的种族。一个,早对政府军的尿性了解得透透的,更不会对他们有所期待。唯一对对方的要求便是,他们能拖住倭军东进的步伐,其他的,都无 关紧要。 转眼便是年底。 因为大量有钱人回归,南北运煤铁路也没有完全修复,申城人包括春妮在内,又一次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入冬前的抢煤囤煤。 不过这一次学校不用她再出马,无非是学校后勤处轮流派人端着小马扎,赶在放煤前的晚上早些去排队,一般排个一晚上,也能买到些煤。 春妮跟常文远两人去排了两次队,就差不多囤够了要用的煤。她如今是大学校长助理,常文远经营着高档餐馆,年后还要去大学机械系任助教。明面上两人也算是海城高收入人群,即使煤碳价格比起战时也不低,但好歹向市民们开放出售,再不用像之前那样,买个煤偷偷摸摸的,还要冒着生命危险。 在年前陆陆续续的回城潮中,春妮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夏风萍回来了。 自从那年她和丈夫仓惶逃出海城,春妮就失去了夏风萍一家的消息。只知道她要去双城,至于是不是真在双城,又经历了什么,她却是一无所知的。 想到那天她仿佛空降在春妮面前,烫着手推波,一身驼色的兔毛大衣,妆容精致,高跟皮靴擦得锃亮,想必过得很是不差,春妮便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临近春节,春妮学校事忙,没聊两句,夏风萍丢下一张请柬,便先行告辞离去了。 这次她专程找到春妮,就是来送她请柬。说是要知会亲朋好友一声,都请到她和朱先生的新家聚聚。 这是海城上流社会流行的做法,主人家出远门回家后,会请亲朋好友到家里吃饭跳舞,算是变相宣布自己一家人回归的消息。 只是夏风萍没有回到他们位于英租界昌平路的别墅,而是换了个地方居住。不过春妮也能理解,朱先生当年在那里被逮捕,想必给他们一家人都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这次回来想换个新环境,也很正常。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真是漫长冬日里一个好大的惊喜。 春妮对周六晚上同好朋友的聚餐充满了期待。
第236章 236 故知 倭国人投降后, 原先滞留在后方的政府要员们都一拨一拨地朝海城涌回来,夏风萍一家人算回来得晚的。 就春妮的了解,越是在政府中担任的职位紧要, 越是回来得早。像常校长他们, 新学校的招生考试都过去两个月,通知书早发了出去,新学生们上预科校舍也全部整理了出来,学校的几个重要实验室耗材也购置到了位,除了有的新生住得远,还没赶到学校报道之外,学校的日常运行早就步入了正轨。 夏家现在住在以前的法租界伯爵路, 也就是更名后的民主路。租界重回国人手中之后,政府发起一股更名运动, 登报征求租界各条路的新名字,力求将原来外国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烙印褪得干干净净,一时引得民众热烈响应,更名信件如雪片般往报社里寄去。 她家离春妮战时买的, 供学生们避难的那间公寓不远,也是一套公寓房。不过不像丽莎公寓那样有着“情妇公寓”的恶名, 这栋公寓以前都是法国有钱人在住,名副其实的高档公寓楼盘。 那些外国人撤离得匆忙,留下一大片房产, 有不少在华银行接收了不少这样的房产受托转卖。都知道和平来临之后,房价不日将要迎来一拨暴涨。夏家就是趁这个时候, 抢下的这套房子。 这是夏家人的得意之事,春妮到时,听见夏风萍扶着钢琴侃侃而谈:“我先生原还有些犹豫, 他做公务员,薪水有限嘛。但机会实在难得,我回家问父母借了笔钱,又向沪生银行贷了笔款,总算将它拿了下来。” 这话一说,有人惊声道:“你们在沪生银行还能办下贷款?这银行审核得可严,怎么贷下来的?” 这年代还不存在房贷这种说法,银行也几乎不对私人发放贷款。毕竟战乱时节,大家的抗风险能力普遍不高,银行更不可能做亏本生意。普通人甚至没机会得知这种消息,春妮也好奇地竖起耳朵。她战时为了安顿学校,高价接盘了几套租界房产。战争胜利之后,外国人低价抛售房产,春妮也敏锐地嗅到了商机,可惜那时候她手上没钱,问银行去借,银行却是连她这个校长助理的身份都不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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