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言拿着药方子退下。 房内烛光微弱,陆隽按揉额头,缓解疲惫。 他事事亲为,做县令并不轻松。 陆隽单手撑脸,昏沉沉地阖眼睡着了。 朦胧间,他梦到教坊司,望见虞雪怜在正厅麻木地坐着。 陆隽往她那边走,但始终不能靠近她。 接着,梦里下了一场细雨,虞雪怜躺在教坊司的后院。 那是一具尸体,满身是血,顺着水流淌。 第92章 难眠 陆隽的喉咙在发痛。 他睡眠浅,且不常做梦,一旦入梦,仿佛身临其境。 于陆隽而言,这是一场噩梦。 他深知教坊司是如何折磨女子的。 阴冷的风吹得房门吱呀吱呀地响。尸体、鲜血、女子含怨的眼神,教坊司宦官的丑态,嘈杂的声音,真实与虚幻层叠—— 陆隽僵硬的,强撑开眼。 风猛烈地把厢房轩窗打开,轰隆一声,骤然下起暴雨。 陆隽面前是一卷卷的案宗,昏黄烛光模糊他的视线。 好似他做的不是梦,是切身去过,见过,现在又被这道风吹回来了。 崇福寺长老曾说,世间有三世因果,前世、今生和来世。 若他所梦为真,他梦到的,便是虞雪怜的死因吗 抑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那一年间,执着于在教坊司追寻线索,他本不信生死轮回,偏又情愿深陷沼泽,对虞雪怜死而复生的事深信不疑。 偏又有轮回一词存在,陆隽忧心忡忡,他担忧虞雪怜再次面对前世的难关。 是以,他扎进了教坊司。 是以,他在崇佛寺为虞雪怜求了护身符。 陆隽的喉咙还在发痛。 爹娘死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痛。 “主子!”观言推门进房,看陆隽果然没睡,说道,“外边下暴雨,郑管家叫奴才来给主子封窗户,省得房内瓢得都是雨水。” 观言一身长衫湿淋淋的。这会儿是子时,他在耳房睡得正熟,突然雷响,把他给惊醒了。 他和郑管家睡一间房,郑管家瞧这雨势不小,就催他下榻到主子房里看看,要他关好门窗。 陆隽还未缓过神来,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前。 观言习惯了主子的沉默,缩头缩脑的去封窗户。 “主子,时辰不早了。”观言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那新县令不是要一阵子才能来吗主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明日再弄这些吧。” 陆隽回道:“你明日告诉郑管家,让他开始收拾行李。” “啊”观言的困倦顿时全无,问道,“明日就收拾行李,主子不等那新县令上任吗” 他瞥见陆隽的面色苍白,满额头的冷汗。 观言急忙问道:“主子可是身体不适” 陆隽摆手,说:“我无碍。先把行李收拾出来,等新县令上任,便即刻启程回金陵。” 观言不再多问,点头应下。他估摸着,主子大抵是害了相思病,想早日见到虞娘子。 雷鸣隆隆,衬得房内阴森。 陆隽上榻歇息,辗转反侧。 虞雪怜躺过这张软榻,她的发丝掉在枕边。 陆隽没有随意扔掉,仍把它留在原处。 第二日,陆隽因彻夜难眠,天不亮就去衙门解决残余的案子。 新县令虽是交州人,但他原是在象郡做县尉大人,他同样要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加之要坐马车赶路,最迟于月底上任。 观言吟着小曲儿,去陆隽的书房送信。 虞雪怜的书信每隔两个月有一封。 陆隽接了书信,便看见教坊司封条被揭的字眼。 这封书信落笔写的日子是七月廿九,他书房的黄历已经撕到了十月廿二。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把信笺捏皱巴了。 陆隽有些不安。 …… 一夜风雨,刺骨的凉。 虞雪怜收到淮阳郡主的帖子,邀她去画舫围炉煮茶,赏湖闲谈。 淮阳郡主跟梁德海成亲有三个月了,饶是郡主瞧梁德海不顺眼,当下拜了天地,即是新婚夫妻,出门在外,总不能灭夫君的威风。 这画舫是梁德海斥金买的,船身至船尾足有十尺。 “怜娘,这船上现在就剩你一人是女娘。”淮阳郡主翘着手指,拎茶盖晃了晃,笑说,“你看,我之前还能跟你站在同一阵营,可现在不能了,我竟也是夫人了。” 虞雪怜不介意淮阳郡主打趣她,她道:“寺庙的方丈说,我的婚事要晚一些,不能急。” 淮阳郡主嫣然问道:“怜娘不急着嫁人,心里是已装着郎君了” 虞雪怜笑道:“淮阳郡主怎么单审我一人莫要冷落了别的娘子。” 此言一出,坐她旁边的娘子说:“怜娘拿我们当靶子可不好,淮阳郡主审你,并无道理,谁让这艘船上,唯独你一人是女娘呢。” 淮阳郡主她们痴痴地笑着。 “行了,咱们要让让怜娘,不说她的玩笑。” “那说些什么” “你们成亲那夜,叫夫君看避火图了么这避火图怎的不让他们郎君成亲前看一看,咱们倒是学会那图上的东西了,可我夫君蠢笨,半宿才办成,给我气得够呛。” 嫁为人妇,女娘梳的发髻要换,着装要变,闺房的密事也转为房事之乐。 听得虞雪怜脸红耳热。 “啊呀——”淮阳郡主敲了一下桌案,道,“你们忘了怜娘在这儿吗,收敛点,不要说羞人的事。” 虞雪怜坐不住了,她找借口说要出去透透气。 她站在画舫上,看着湖水对岸。这一片湖在金陵城外,岸边的不远处,有一排排的草舍人家。 虞雪怜思量一番,陆隽应该快回金陵了。 下了画舫,虞雪怜跟淮阳郡主她们道别。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马夫忽然勒紧缰绳,长吁了一声。 “娘子,是陆大人。” 虞雪怜掀起车帘,探头去看,只见陆隽骑着马,穿一身月白锦袍,眉目在与她对视后才渐渐舒展。 “陆大人”虞雪怜讶异地问,“你独自一人回来的吗是有急事” 陆隽选了一匹良驹,它温顺的提起蹄子,走近马车。 “新县令上任的当天,陆某启程回的金陵。” “那郑管家和观言他们呢” 陆隽说:“他们坐马车,要过些时日回来。” 虞雪怜若有所思,陆隽既独自回来,想来是有急事。 她再看向他,觑见陆隽的眼窝泛青,明显是夜里没歇息好。 “虞姑娘带护身符了吗”陆隽问。 虞雪怜低下眼帘,取出荷包里装的护身符,道:“我一直带着。” 那天在崇福寺,陆隽把护身符送给她,他说这是向方丈求的。 若细致地看,跟母亲和嫂嫂求的确实不太一样。陆隽为她求的护身符,即使他不叮嘱,她也会贴身带着。 陆隽见护身符在虞雪怜的掌心放着,他随之觉得安稳了。 仅这一瞬,他宁愿相信世间有神佛,若有神佛,这枚护身符便有灵性,可护得穗穗的平安。 纵使这护身符是无用的废纸。 他亦可做得她的护身符,护她周全。 虞雪怜迟钝地问:“陆大人怎知我在这里” 陆隽说:“陆某来办急事。” “是何事” “回来娶虞姑娘。” 虞雪怜惊诧陆隽的措辞如此直白。 但她又欢喜,她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何模样,只知道她在笑,就因陆隽的这一句话。 第93章 成婚 风吹散云团,湛蓝的天,明晃晃的,让人只得眯着眼。 陆隽跟马车下了山坡,虞雪怜把车帘卷起,问他在路上赶了多少时日。 从苍梧郡骑马至金陵,陆隽用了一个半月,是要比坐马车快一些。 若非怕把马累着伤着,他夜里也不会停歇。 刚进金陵城,陆隽便去了镇国将军府,丁管家瞧见他,以为犯了老花眼,愣在府门前好一会儿。 直到陆隽问他,虞姑娘去了何处,丁管家才回神。 一切尘埃落定,陆隽送虞雪怜到镇国将军府,随即去见虞牧。 虞牧惊讶陆隽独自回了金陵,毕竟在他眼里,陆隽办事稳重,跟莽撞的毛头小子不一样。 陆隽向虞牧说起苍梧郡的见闻,虞牧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思忖着,得此人做女婿,是叫人安心。 踏实,肩膀挑得起重担。 虽然虞牧至今没弄明白陆隽是怎么对女儿生情的,但转念一想,婚事有时来得就是难以捉摸。 陆隽既回来了,该再去找先生算一算婚事的日子。 先前虞雪怜和陆隽交换庚帖,可圣上调任的旨意下来,要走的流程就停滞着。 因陆隽双亲不在,虞鸿则常把陆隽叫到府邸商量。 久而久之,陆隽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府邸的丫鬟婆子一见他,亲切地上前道一声姑爷。 虞鸿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仲夏,五月十二。 又入孟冬,陆府墙角的蟹爪兰开花了,小厮坐在板凳上,浣洗着衣袍。 房内,虞雪怜脱了斗篷,把它搭在木架。 “陆大人,我送你的手膏,涂了吗”虞雪怜走到书案旁,俯身看陆隽执笔的手。 她今日来陆府送鲫鱼和山药糕,左右不过是找个借口见陆隽。 陆隽到她府上,其实鲜少有机会见她。爹爹要找他商议婚事,一谈便是两个时辰,接着或是用膳,或是不作停留就要走。 唯有她到陆府,方能多说两句话。 陆隽放下毛笔,手伸在虞雪怜面前,道:“请虞姑娘检查。” 虞雪怜听陆隽语气严肃,轻笑道:“若是成婚了,陆大人也要如此待我吗” 待她如高他一级的官大人似的,她问什么,他都正经地回答她。 陆隽抿唇,问:“虞姑娘不想如此” 虞雪怜摇头,说:“陆大人这般很好,我喜欢。” 愈是见惯他克己复礼,严谨的对待任何事,愈衬得他的荒唐、逾越、放纵,甚是难能可贵。 陆隽收起案上的竹简,在这方面,他猜不透虞雪怜的喜好。 “陆大人,忙完了吗”虞雪怜绕过书案,拉近了和陆隽的距离,她的手放在陆隽的座椅上。 陆隽眉心突跳,他侧目看向她。 她脱去斗篷,里边仅是一件单薄的齐腰襦裙。 他牵起她的手,很凉。 “冷吗” “不冷。” “你在说谎。” 虞雪怜一时说不出话,心虚地躲避他的眼神。 半晌,她解释道:“那件斗篷在房里穿着不舒服。” “明日换厚一些的襦裙。”陆隽离座,横抱起她,将她放在书案边。 概因陆隽方才在书案上写字,案边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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