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份慈爱,和愧疚:“你就是沈延吧?真像,跟我真像,不愧是我的孙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爷爷。” 他低下头,蒲扇般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掉落。 “我才是罪人,是我的固执和傲慢害死了阿峻,害得你从小经受了那么多磨难,是我。” 沈雁风已然平复了下来,她本就是敢作敢当的性子,方才痛苦是真,想要以命谢罪的心情是真,但现在被沈延和父亲的话所触动,意识到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只会更对不起哥哥,所以她振作了起来。 就算要死,也得先把所有该死的人都拉下去给哥哥陪葬,让好不容易回来的侄子完完整整地接受她这些年打下来的所有江山,她才有资格去死,去见哥哥,亲自说一声对不起。 看到老头的第一反应本来是想嘲讽一句,问问他感受如何,可在看到一夜之间苍老了不止十岁的父亲,她又止不住心软,如今再听到他这几句认罪的话,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沈家人都要强,都死犟,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 可他们情愿撞破的是自己脑袋,也不想家人为此受半分伤害。 …… 沈雁风这些天的行动是瞒着老爷子进行的,不管是亲缘鉴定还是捉拿武梅,又或是带人来挖沈峻的尸骨。因为按她的意思,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有病痛在身,在事情未有十成十的结果之前,她不想老爷子跟着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可沈老爷子毕竟是沈家真正的家主,他在把调动人手的大权给沈雁风时说过一句话。 别的无所谓,一旦有儿子沈峻的消息,无论是死是活都要让他知道。 这本是老爷子防备儿子女儿背着自己重逢,或者联合起来给自己下套的一招后手,未曾想,却因此第一时间得知了儿子多年前就身亡的死讯。 老爷子深受打击,赶过来认亲的同时,行动力超强的他已然吩咐下属,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必须找出沈峻死亡真相。 他亲自出马,外加此次事件的性质实在严重,所能动用的关系网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效率更是前所未有—— 以至于老爷子在进门之前就得到了答案。 这一看就不得了。 原来当年,沈峻之所以动了真火逃离了沈家监视,是因为跟他私奔的女孩怀了身孕,但因为两个年轻人私奔在外,又要隐姓埋名,又要自力更生,再有沈老爷子故意让人使的绊子,日子过得着实不好,女孩身子更是虚弱,怀相很糟糕。 医生言明,再不好好休养保胎,小心一尸两命。 偏偏这时候,老爷子手底下的人玩过了头,将沈峻好不容易卖画得来,想给老婆买补药补身体的钱给弄没了。 沈峻气得要命,倔脾气上来,宁死不肯低头,反而发了狠离开监视,两口子乔装打扮来到南边,本意是想投靠女孩的娘家,天大的事都比不上先调理好女孩的身子,等她平安生子。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女孩的家里人十分反对这门亲事,更认为私奔让家里人脸上无光,所以拒绝让女孩进入家门。 但此时女孩怀孕已经有六个月了,孕肚明显,不好再走动。 小两口只有在当地租房住下,沈峻努力挣钱养家。 但可惜来自家人的反对让女孩郁结于胸。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沈延平安出生,女孩却大出血而亡。 处理好女孩的丧事,沈峻带着满月的儿子满心绝望地走在街头。 他已存了死志,只是还放心不下刚出生的儿子,于是穿回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拿上扳指,浑浑噩噩走在街头,往火车站方向去。 他心想,至少把孩子送回家里去。 他再去陪她。 那身衣服其实是沈峻给沈家人的信号,他知道老爷子的人看到这身衣服,就会明白自己低头了,认输了,到时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但沈峻没想到,他这一身出自沈家私人裁缝的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在那个大多数人工资只有三位数的年代,他浑浑噩噩的样子还有手上的玉扳指,简直是最明显的肥羊标志。 沈峻半路遭劫。 动手的人将他打了半死。 但还没来得及扒走衣服和扳指,刚私会完的武梅和田英就到了。 田英吓走了人,却也被玉扳指和沈峻身上的财物所吸引,正好武梅也看上了沈峻怀里的小沈延,再说将这人送到医院,谁知道还要出多少医药费。俩人一分析利弊,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重伤的沈峻藏了起来,也不给他治伤,而是任由他伤重而死。 再之后,武梅假装自己生了个儿子,又和田英合谋害死沈大山和沈母。 不过让田英意外的是,武梅的贪婪远超他的想象。 沈峻浑身上下只有一百多块,一身衣服就是拆了卖了也就值几十块,最值钱的显然是那块玉扳指。 她不可能让田英拿走。 所以哄着田英趁夜色扛着沈峻的尸骨上山,扔进沈大山的棺材里。下山的时候,趁田英不备,将人推下了山坡,摔死了。 沈老爷子发了狠说:“当年抢劫你爸,重伤他的人,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要动过手的,谁也逃不了。还有那个自作主张连你妈怀孕消息都敢扣下不告诉我的,我也重重处置了。这王八羔子已经被吴家买通,借着我命令作掩护,要对你爸妈赶尽杀绝。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沈敬是个混蛋,我想当个暴君一样的父亲,要我的儿子女儿都按我的意思过这一生,不能有丝毫偏离。” “但我不食子!”他虎目圆瞪,指天发誓:“如果我知道你妈已经有了身孕,而且怀相不好,都用不着那小子低头,我自己就会去请他们回来。” “可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沈老爷子的手慢慢垂下,两行眼泪滑落,滴在他腿上盖着的毛毯上。 “我从小就教导他们,凡事要看结果,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任何多余的辩解都是借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 老爷子又抬起头,温柔的目光在沈延、沈继,还有沈雁风三个人身上分别停留了很久。 他看向沈延: “孩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又看向沈雁风: “丫头,这些年,你做得真的很好。就算是我年轻时,也比不上你。” 最后,他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向沈继伸出双臂: “小家伙,可以让我抱抱吗?” 沈雁风脸色一变,意识到父亲的决定:“爸,你想干什么?” 老爷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沈继。 沈继待在原地没有动,而是看向沈延。 老爷子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没有再强求,自己操纵着轮椅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然而一双手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其实我没有资格替他向你们索偿讨债。” 沈延的声音淡淡响起。 眼前这两位,尤其是沈雁风,就算长相与上辈子的姑姑一模一样,可她没有的与自己之间那些独一无二的记忆,就终究不是。 他会喊这一位姑姑,因为俩人之间有斩不断的血缘,何况重来一世,能再见到模样和性情都一摸一样的故人总是好的。 不过,他不会将两位当成同一人来看待。 对那素未谋面的‘沈峻’和这位自责到想以死谢罪的‘祖父’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局外人,与他们真正有纠缠不清的恩怨的,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沈延’。 父母双亡,沦落到武梅那种人的养子,被养出那副脾气,走上歪路的’沈延‘。 不是他。 就算所有人长得都一模一样,但经历不同,生成的性子也完全不一样。 他至今不知道上辈子的母亲长什么模样,是什么人,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 以前不觉得,听过沈雁风介绍这辈子的父亲,沈延忽然想起来一些曾被自己忽视的地方。 比如,自己的父亲确实长得温文尔雅,站在楚国一堆大老粗样的文官里,简直鹤立鸡群。 而一些宗室的叔伯也笑着说过:“你阿父要不是注定继承王位的公子,恐怕早就跑到文风昌盛的魏国求学,做个文人雅士了。” 是啊,继承王位。 在他眼中,父亲是天底下最配得上王位的人,他勤勤恳恳,为楚国鞠躬尽瘁,殚精竭虑,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楚国。 所以他很难想象这样的父亲,这辈子竟成了姑母口中为爱,为情,抛弃一切,远走高飞的人。 听起来就特别不靠谱。 但又可以理解。 因为人的性情是有迹可循的。 就像自己这具身体原来的沈延,和原来的闵静。 ‘沈延’由同样一对父母所生,长得与他一摸一样又如何?他从小被武梅这样的养母收养,在各种冷血、自私、势利眼的家族中挣扎求生,最终把自己活成一个斤斤计较,胸无点墨却野心勃勃的软饭男,很让人意外吗? ‘闵静’也差不多,虽然出身富贵人家,但有那样一双强势、掌控欲又强的父母,生成一副唯唯诺诺,自己拿不定主意,必须要找个可以依附之人,像菟丝花一样活着的性格,不也实属正常? 那这辈子没了王位的羁绊,没了楚国千万生民的生死存亡扛在肩上,仅是荣华富贵的话,’沈峻‘会想要把家业扔给妹妹沈雁风,自己去追逐梦想和爱情,很让人意外吗? 情理之中罢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再看面前的沈雁风和沈老爷子,沈延的情绪就彻底平静下来了。 “你们是罪魁祸首也好,是帮凶也罢,其实跟我关系不大……我不用你们赔偿什么,财物也好,性命也好,我都不要,因为我不是他。” 他口中的‘他’,说的其实是‘沈延’。 但显然沈雁风和老爷子都听成了沈峻。 “孩子……” 老爷子刚想说什么,沈延继续开口:“你们可以理解成我不想沾染任何血债,只想轻轻松松地活。因为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不错,有点小钱,还有老婆孩子热坑头,我来这里,是以为能找到一些血缘上比较接近的亲人,可以高高兴兴多认识一下彼此的,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成这样……如果你们非要我扛起谁的仇,谁的恨过这一辈子,我就只能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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