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弟家里稍富裕些,点点头,但却面露难色:“可惜这豕肉……我实是吃不惯,上回婆娘贪便宜割了二两回来,我闻着那味儿险些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有饭吃还嫌!”杨老汉一个凿子打在他头上,“你是遇上好世道,自打出生便没挨过饿,否则便是吃观音土、嚼树根看你还吐不吐!” 那师弟顿时不敢说话了,但还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他还是宁愿吃饼子呢——这沈娘子烙饼的手艺不错,早上给他们烙得葱油饼,酥香掉渣,小米粥也香浓好喝,还不如吃早上剩的呢! 他如此想着又继续干活,帮自家师父扶着梯子,杨老汉爬了上去,将上槛安装在檐枋下口,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忽然被一阵无法忽视的肉香勾得伸长了脖子: 只见那沈娘子将猪肠、猪肝、猪腰与瘦肉都切成了纸薄片,裹上盐与生粉,在放入姜丝的沸水里滚上一滚,调了少许盐、黄酒,撒上枸杞叶,放上葱花便直接出锅。 一大锅热汤,瞬间带来了满屋子鲜香。 他瞪圆了眼,像只小狗使劲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真是奇怪,方才还能闻见一些的腥臊味儿竟然消失了! 被那浓郁香气一熏,他更是控制不住地喉头滚动,咽了一大口口水。 *** 猪杂汤一定要猛火沸水快进快出,这样生粉不散,肉质嫩得几乎入口即化,小肠吃起来也会脆生生的。 沈渺将猪杂汤盛出来,早放进木桶里蒸的五色糙米饭也好了,再快速剁了肉沫做个溜白菜,便招呼杨老汉等人用饭了:“都歇一歇,吃饭吧。” 一大锅肉汤、一桶米饭、一大锅溜白菘,因分量太足,沈渺都是用盆来装的,之前在杨老汉那儿买的小方桌摆上这三大盆饭菜便没了地儿,只好大伙儿围在桌边手捧碗站着或是蹲着吃。 沈渺在灶房时便将自个和济哥儿、湘姐儿的先盛出来了,他们仨坐着圆墩子就着灶台边吃。因灶房的门还没安好,沈渺便一边慢条斯理喝汤,一边看着干活儿的匠人师徒们没一会儿便将一桌子饭菜都抢了个精光。 杨老汉还有个年纪才十几岁的小徒弟,喝了一碗汤后又舀了一碗泡饭,吃得满脸都冒汗,嘴里还呜呜个不停:“师哥……给俺留点儿……” 幸好沈渺做得多,这十来个壮劳力竟将一桶饭都吃光了。 最后吃得那小徒弟捧着肚子席地而坐,还在回味满嘴的弹嫩爽滑。 连杨老汉夜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走上前惊异地对沈渺道:“沈娘子有这一手料理豕肉的手艺……金梁桥下刘楼、金明池外樊楼、曹门蛮王家、州北八仙楼,只怕哪个都去得!怎的却甘愿选了个沿街贩食的行当?” 沈渺当然也想过,自己虽是女子,但此时的宋朝并不鄙夷女子外出谋生,厨娘、绣娘、当街卖酒的女子比比皆是,她去哪家大食肆、极负盛名的酒楼露一手,恐怕也不愁就业。 但她自个有个现成的小面馆,何必去当打工人? 于是指着渐渐褪去荒芜的小院子,笑道:“是老丈抬举我了!我这一身厨艺皆为家传,家中如今落魄了,我虽为女子,却不能不想着重振家门,您瞧,这日子不也慢慢好起来了么?” 说得杨老汉肃然起敬,贺待诏也频频侧目。 沈渺说得都是真心话,她没想过要做出多大的家业,也没想爬得多高,有一方小院、一间赖以谋生的小馆,能在这个世道过上平安宁和的日子,这一生似乎便很好了。 午后,不知是不是沈渺的饭食招待得好,杨老汉他们干得格外卖力,贺待诏带着五个徒弟从早干到晚,几乎没有歇,只花了一日便将围墙垒起来了。 之后便等着上头的三合土晾干便成了。 杨老汉比他收工更早,门窗与灶房的屋顶不及昏时便焕然一新。 沈渺还与贺待诏约好明儿一早再过来垒土窑、修灶头,便摊在灶房里不动弹了,湘姐儿懂事地走在她身后,给她捶背。 济哥儿则自发打扫院子满地的刨花、泥灰,又把一大盆碗筷刷了。 今儿下午院子里在做工,沈渺也没闲着。 此时夜深人静,灶房里已挂满了腌制好、晾干的肉肠——她准备先摆小摊儿卖手抓饼和烤肠。 手抓饼其实是从葱油饼演变而来的,据闻起源自后世的宝岛,是个南方特色小吃,因此宋朝的汴京还没有这东西。沈渺那日逛遍了夜市上的小食摊,没有瞧见一家卖类似的饼摊,便动了心。 汴京人与后世的河南人一般,非常喜爱吃碳水与面食,日常甚至吃米饭都不多,三餐饮食要么是炊饼夹咸菜就小米粥,要么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饼,奢侈一些,便包一顿羊肉馅“馒头”。 除此之外,宋人还格外爱喝“煎茶”与酒,因此对门顾家开的酒坊也是生意兴隆,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沽酒。 沈渺觉着用一种新鲜口味的“饼”,应当能抓住汴京人的胃口。 至于烤肠,在这样一个存在猪肉歧视的时代更是难寻,也算是新奇的玩意儿,而且沈渺打算做成本廉价的淀粉肠,这样卖得便宜又好吃,希望能薄利多销。 以前,沈渺真挺爱吃淀粉肠这类父母眼里的“垃圾食品”的,这也算童年回忆了。但后世外头卖的淀粉肠肉源不明,她吃几回就能拉几回以后,她便开始试着自个做,故而手熟得很。 将猪肉以她的“三板斧”处置好,剁成哨子腌制后,腥膻味便几乎尝不出来了,多掺些淀粉,不仅能控制成本,也能提升风味。 沈渺尝试了一下,一斤猪肉便能做几十根肉肠了。 虽说这样做出来的肠,用“肉肠”为之命名实在有些抬举它了,但比起后世满是科技肉肠,似乎又显得干净又良心了! 但沈渺做到后面才发现,这肉肠里成本最高的并不是肉,而是腌肉的大料与盐,这时候的盐真是不便宜哪!她买的粗面还得自个加工筛上将近十遍才能用,这样算下来,倒比她预想的成本更高。 可是已经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做完,看看明儿卖得如何吧! 她今日花了半日,才将肠衣和八成都是面粉的肉糜制作好了,用完晚食后又将一根根肉肠灌好,最后还起来揉了做手抓饼要用的面,分成剂子后便刷油醒面。 手抓饼的饼皮做起来和葱油饼相似,不过沈渺会在揉面时便加少量糖、盐与芝麻,让面饼自带滋味。等肉肠灌装好了,面皮也醒好了,要做到饼皮千层、层层酥香掉渣,如今便是最关键的。 沈渺将每一个剂子都擀薄,再叠成折扇模样,抻成长条再卷成盘香一般,卷好之后再次醒面半刻钟,再擀成薄片便做得了。 说简单也不难,难只难在手法。 将饼皮胚子挨个做好,撒上干面粉后用油纸隔开摞在篮子里,便可以来切配菜料子了。黄瓜切小段、春菜叶洗净撕成一片片、炸鸡排、猪肉排、腌萝卜丁、油炸鬼……这手抓饼她打算分几个档次,全素的、加肉的、加肉加蛋的,以应对不同经济条件的食客人群。 最重要的是,她还用鸡蛋做了一小罐沙拉酱! 沙拉酱沈渺上辈子便做过很多次了,做起来极为简单,所需要的不过是蛋黄与油盐糖醋罢了,掌握好比例极容易复刻出来。主要是沙拉酱单看外表猜不出配方,有了这样的灵魂酱汁,手抓饼便不容易被人模仿超越,独家买卖自然不愁销路了。 可惜这时候还没有番茄,否则做些番茄酱配手抓饼也挺好的。 还有黑胡椒酱……得了吧,胡椒堪比金子,她做不起! 一切准备就绪,沈渺早早睡下了,明日早市的热闹,她可不能错过!
第16章 摆小摊儿 隔日天一亮,沈渺便醒了。 沈渺嘱咐好济哥儿与湘姐儿好好看家,便收拾好了桌子圆凳、食物、炭火与饼铛、搬上两只炉子,与早早来门口等她的顾屠苏一块儿风风火火地往金梁桥赶去。 顾屠苏拉着车,沈渺则飞快将车上的东西都捆好,尤其是她忙了好长时间用来装食材的七八个木食盒,还有装调料的瓶瓶罐罐,这哪一个打翻了她都会心疼到无法呼吸的。 沈渺围着车捆绳子,顾屠苏见她动作这样麻利,一点儿也没有曾经那遇事儿只会哭的大姐儿的模样,心里也微微有些感慨与心疼:当年大姐儿在家何曾这般辛苦地讨生活?不过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了。 杨柳东巷与金梁桥极近,没一会儿便到了,如今桥上已经挤满了正支棚子、阳伞、摆货物的贩夫走卒了,沈渺来得正是时候。 她一过来,桥上的小摊贩也都悄悄打量她。 金梁桥上的摊贩时有变动,新来了小商贩售货也不奇怪,但像沈渺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却是头一回见。 不少男人瞧了又瞧,直到那貌美的小娘子在眼前经过,视线前方突然冒出来个一个黑黢黢、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她身后帮她拉车,便赶紧收回了视线。 顾屠苏帮她将炉子与饼铛卸下摆好,沈渺则将家里那小方桌搬来了,正好塞进自己的小摊儿空位里,只可怜济哥儿与湘姐儿,晨起吃她温在锅里的包子与油炸糕,又得站在灶台边吃了。 “那我先回铺子里帮衬了,你几时回去?”顾屠苏替她安顿好,顺手从土车子下头抽出来一杆大大的油纸伞,替她撑开绑在石墩子上,还晃了晃看结不结实,回头便问道,“我再来接你。” 沈渺连连摆手:“我卖完了自个回去。” 她今儿只带了五十个饼皮,准备卖完就走,她还想替济哥儿找个学上,整日在屋子里憋闷,也不是个长久之法。 “这么些呢,你一弱女子可怎么拿?”顾屠苏指了指东西,又看了看天时,重新将土车推起来,“那我估摸时辰过来,你可等着我。” 说完也不等沈渺推辞就走了。 他一走,隔壁的胖娘子便嘻嘻笑着凑过来说道:“你家官人生得怪怕人的,但对你倒万分体贴呢!” 沈渺尴尬,总不能遇见一个人问便说自个离婚带两孩儿吧? 只能摇摇头:“他不是我官人。” 胖娘子呆了呆,望着沈渺一身的妇人打扮,又伸出脑袋望了望渐渐走远的顾屠苏,压低了嗓子,又凑过来问道:“那这是你相好的?” 沈渺:“……” 胖娘子见沈渺一脸无言,反应过来自个失言了,忙又一击掌:“我知晓了,你是个寡妇吧?那黑面郎君是不是看上你了,想娶你回家?” 沈渺:“……总之他不是我官人,只是邻人。” 胖娘子一脸不信,还想与沈渺攀谈,却忽见有客路过,又连忙回身招揽:“上好的茶汤嘞!枣汤、紫苏汤、盐豉汤嘞,一陶瓮二十文,一两盏两文,二两盏三文!官家也爱喝的好茶汤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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