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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关风玥不说话，裴子瑜斟酌着道：“掌门那边……我还得给他一个交代。你若无意取我性命，不如送佛送到西。” 关风玥还是没说话，正当裴子瑜以为她不会再理她时，她说：“你觉得，取回冰玉霜珠，镇压住你体内的煞气，便相安无事了，是吗？” 这次换裴子瑜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细想过。 若他可以镇压住体内的煞气，他便可以寻个诸如“被邪祟附身”这样的理由，回到琉光宗，安心做他的少主，受师兄弟们敬仰，掌门的爱护，每天勤加修炼，以求某一天能登大道，飞升成仙。 可这样的人生，他在轮回的过程中，不知已经过了多少遍了啊。 有什么意思。 “你要一直这样沉沦吗？”关风玥倏尔问。 “什么？”裴子瑜一时没听明白。 “我是说，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你都经历这么多次轮回了，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劳什子被天道选中的天命之子，独独你能保留每一世的记忆吧？”关风玥语气嘲讽。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我看你不是听不懂，你是根本不想懂。没想到向来光风霁月、威风凛凛的裴仙君，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你不远千里前往冰川，不会只是为了沉沦于幻境，学那周公梦一个蝴蝶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就不和你多说什么了。” “住口！”裴子瑜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他宁可自己现在聋了，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听到这蚌精咄咄逼人的声音。 可惜他只是个半瞎的，而蚌精的质问仍在无情继续。 “你倘若真心想留在这幻境之中，苟且余生，那你好歹也把日子过好啊。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生生世世以抹杀我的性命为乐！你身为修仙者的良知呢？你的仁义礼智信呢？你的所作所为，担得上‘琉光宗首席’这个名号吗？” 裴子瑜不言。 关风玥继续道：“真该让琉光宗的弟子们也来这幻境中看看，看看他们一心敬仰、冰壶秋月的大师兄，内里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呵，你又懂些什么。”裴子瑜唇角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笑，似刀剑暗露锋芒，“你懂那种无法决定自己出身的滋味吗？你曾有过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在屋里吃着团圆饭，你却只能背着母亲四处乞讨的经历吗？你曾体会过煞气在体内四处乱窜无时无刻不在蚕食你的五脏六腑而你却什么也不能做的感受吗？呵……向来锦衣玉食的、尊贵的南海二公主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讨伐我？” 关风玥沉下脸来：“这就是你算计我，啖我肉、饮我血、剜我心的理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报恩，却没成想被鲛人算计蒙骗，伤害了你……” 关风玥很想骂他，但她忍住了，她虚情假意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这些年，想必过得很不容易。” 听到这话，裴子瑜不知怎的，鼻子发酸，泪水涌上眼眶：“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想报恩，结果却伤害了你；我想做一个称职的少主，可我是先天半魔之体；我想救我的母亲，可我那时候是那么孱弱；我也想像寻常孩童一般，有父亲庇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关风玥很想揍他一拳，但她忍住了，她刻意放软了语气：“那你要永远待在这里吗？现实中，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了吗？其实，我先前骗了你，我干预不了幻境无休止的轮回，你若想留在这里的话，就继续待在这儿吧……” 裴子瑜想起裴卿、师弟师妹们，还有书翁。 “我……”裴子瑜犹豫了。 “你是害怕自己魔族血脉暴露，会被嫌恶吗？” 裴子瑜沉默。 “其实你没做什么坏事不是吗？这里只是幻境，你前几世做的那些冲动之事，都是假的，现实里不曾发生过的，你完全不必愧疚。你拥有魔族血脉，也不是你能选择的，你是无辜的，你也不必责怪自己。” 裴子瑜睁眼望着殿宇天窗上方的那一群群游鱼，静静听着关风玥的一言一语，恍似自己也成了游鱼中的一尾，自由且安然，长久迷茫不定的心寻到了归处。 “其实，如果真的有一天，你的同门师弟师妹们因为你是魔族而忌惮你、恐惧你，那也是他们的错啊，就像刚才，我因为你是魔族，就以三块灵石的价钱把你卖到斗兽场，是我对你有偏见，而非你有多么穷凶恶极。所以，现实，也没那么可怕了，对吗？” 看到裴子瑜眼角滑下的泪珠，关风玥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她的嗓音越发轻柔：“所以，还是出去吧。无论现实多么糟糕，终究是现实；无论幻境多么美好，也只是幻境。” 整座龙宫开始震颤不止，咕噜噜的水泡从脚下连续不断地冒出来，密集地最终铺满整个殿宇。 关风玥没再管床榻上的裴子瑜，走出殿宇，牵起在门外等候的烛烨的手：“计划成功。”
第87章 四解锁 冰心坐在辽阔的冰原之上打瞌睡。单手托腮帮,脑袋一点一点的。 突地，他猛 然打了个机灵，几乎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凝神往冰川深处俯瞰,只见原本双目紧闭、陷入沉睡的裴子瑜，此刻睁着两只眼睛,从雪域幻境之中，醒了过来。 同样从幻境中醒来的,还有关风玥和烛烨。 关风玥从睡袋中爬了出来,将睡袋叠好放回芥子袋。烛烨站起来,走到冰心身侧。 关风玥也来到他们身边，问烛烨：“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烛烨点头。 被封印在冰块中的裴子瑜终于回过神来，失去焦距的眼睛看向他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他来到了白茫茫的一片空间里。 关风玥也被带入了虚无之地。 当裴子瑜愣神之际,她来到他的面前,指着正在乌云中穿梭的赤龙，微笑着说：“生而为魔，不是你的错,那条被锁链束缚的赤龙，同样被天道所苛待，你去帮帮他吧。” 裴子瑜顺着关风玥的视线仰头望去。只见那条身上燃烧着一簇簇火焰的赤龙的两个前爪已经脖子上,都挂着粗壮的锁链。 虽然看不清赤龙的表情，但他从它那不断翻腾的躯体中，多少能感受得到它的痛苦。 被禁锢、被束缚，却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无奈和痛苦,他太熟悉了。 裴子瑜不禁向天上伸出手。那赤龙似有所感，朝他俯冲而下，漆黑锁链嗝?作响。 赤龙在距离裴子瑜一寸距离时停下。 裴子瑜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赤龙右爪上的锁链吸引去注意力。 在他还没搞清楚为什么的时候，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冰凉的锁链，几乎是依靠本能一般，飞速地开始破解这条锁链。 终于，锁链碎裂，他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碎片粒子在空中飞升、消失。 体形庞大的赤龙再也支撑不住，化作一名面色惨白的红衣少年，躺倒在地。 裴子瑜呆立原地，忽而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在他为数不长的人生中，再加上在雪域幻境中的那些数不清的轮回，他从不曾这般毫无目的地帮助过异族。 从来没有。 他始终是利己的、自私的。 他蓦然有些迷茫。莫非此处，又是另一处幻境吗？ 尚未来得及等他思索明白这等陌生的感受是什么，他又突然被这片空间挤了出去，睁眼又是禁锢他的冰原。 那个冰面上的陌生少年还是一脸冷漠地监视着他。 蚌精也一脸淡然地望着他，原先那名红衣少年不知怎的，已不知所踪。 等等…… 那红衣少年，不就是赤龙吗？ 裴子瑜不由皱眉，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渊源。 他试着活动手脚，奈何身体被牢牢束缚住，动弹不了分毫。 他向冰面上的关风玥使眼色，希望她能帮他一下，可她分明看到了他的窘境，却依旧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她分明教会了他无私助人，往他心中灌注了一缕善念，可她身为教授者，却为何这般铁石心肠？ 她……裴子瑜皱眉。 这时，面无表情的关风玥动了动嘴皮，向他传音入密。 她声线淡漠，带着一丝嘲弄：“你挺好用的。” 言罢，她丹唇轻勾，潇洒离去，连一个影子也没给他留下。 一脸警惕监视他的少年见关风玥走了，便也跟了上去。 最终，空留下被冰封的裴子瑜一人在冰中凌乱。 他被她利用了！在幻境中的种种，她都只是为了利用他，解开那赤龙的锁链！ 如今，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便被弃如敝履。 想他自私了大半辈子、利用了别人大半辈子，竟也有被他人利用的时候。 挣扎无用，控诉无声。 裴子瑜绝望地闭上眼睛。若有的选，他宁可沉溺幻境之中，永远不醒，总好过这该死的、荒唐的、漫长的、无趣的清醒。 关风玥在冰原之中待了整一年，炼制完三百六十五副新的躯壳给冰心后，告别冰心，与烛烨一道，回了南海。 自从第四道锁链解开后，烛烨已能在外界长久停留了。 修为也维持在人族的金丹期左右。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静静地守在关风玥身边，看她炼制灵器。 关风玥对他说：“无聊的话，可以去凡尘界的别的地方玩玩。” 他说：“不是在虚无之地，便可。” 关风玥便也不再理会他，继续埋头苦炼躯壳了。 如今交付完所有的成品，她才有空考虑烛烨的事情。 她坐在灵器上御器飞行，烛烨坐在她身后，她便一边操纵灵器，一边头也不回地对他说：“如今您只差仙族和神族两道枷锁了，可这两道枷锁，我似乎帮不到您多少了，您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关风玥目前是金丹期，往上还有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渡劫期以及大乘期，只有经历了这些阶段，方可飞升成仙，前往仙界。 可近千年以来，飞升者寥寥，多的是那些在雷劫中一命呜呼的、在修炼过程中寿终正寝的。 此生，关风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她又觉得，自己或许没那么幸运，能够达到飞升成仙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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