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将树梢的冰晶雪片吹得簌簌而下,砸在人脸上,冻得有些麻木。 一刻钟多,猎风已停在山下小镇唯一一家医馆前,杜九刚要开门,就见一个少女,兜着一身风闯了进来,开门见山道:“阿南出了好多血,请大夫速速与我去看看。” 猎风这般轻车熟路,便是荣山南没少往这跑。老四白元觉恰巧也在。傅意怜一瞧见他,脑子里“嗡”了一声。前世荣山南死后,白元觉巴不得扒了她的皮,是所有人中反应最激烈的一个。此刻听说二哥有急症,更是狠狠剜了她一眼。 杜九倒很是客气,立刻收拾医箱,对傅意怜道:“二嫂请先回去,二哥恐怕是动了胎气,身边离不得人。我备几副药,这就来。” 傅意怜驰马而回的一路上,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杜九方才所言。动了胎气?荣山南这时已有了身孕?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前世她知道这事时,荣山南的腹部已很明显地鼓了起来,那时已五六个月大了。她非但没有欢喜,反而为二人一时的欢好竟留下这样的羁绊而恼怒。她沉浸在与余鸿鉴重逢的喜悦中,更加悔恨自己被人趁火打劫不得已成婚,而错过了与鸿鉴哥哥的好姻缘。 她不敢去想多少个像这样的寒冷黑夜里,荣山南独自一人在床上辗转忍痛,为了她的孩儿吃尽苦头,而她居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住在荣山南夺回的傅家宅院里,不闻不问。 两颊冻得通红,有些麻木地失去了感觉,而滚滚热泪滑落时,傅意怜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夹紧马肚,快些,再快些,她一分一毫都不想再让荣山南独自承受了,她要陪着他。有多冷,有多痛,都要陪着他。 一进北屋,见到荣山南阖目忍痛的模样,傅意怜有些后悔,不该将他叫醒的。若是还睡着,便不觉得痛了罢,可如今要再入睡,也难了。 思康坐在对面自己的小床上,既不敢碰荣山南,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傻傻呆坐一旁。 荣山南见傅意怜一露面,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自从傅意怜扯了披风出去,他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寨中悬崖峭壁,奇绝险峻,尤其刚结冰的路面,又覆上一层薄雪,最易打滑,没有他护着,若是她跌落马下——荣山南不敢继续想。 好在,傅意怜平安回来了,发束随意搭在肩上,额前鬓边的碎发都有些凌乱,她平日最是注重体面,如今为了他却什么也顾不得,荣山南心底涌动起一股酸涩。 傅意怜不由得说话都快了些:“杜大夫说他准备好药用,就来。” 怀中掏出一方丝绢,细细为荣山南擦干发际耳廓的汗水,顺着往下,汗湿的中衣紧贴在肌肤上,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手帕上的幽兰精致典雅,仿佛还能嗅到淡淡馨香,甚至带着少女的体温,轻柔地落在他脸颊、颈间。
第3章 动胎气男女合欢,情深者孕。 几乎是话音刚落,院外就响起嘶鸣声,紧接着是老四白元觉中气十足的声音:“二哥如何了?” 傅意怜赶紧跑出去,杜九正打算往南屋走。傅意怜引着他来到北屋,杜九骑马跑得一身汗,进了北屋,说话都哈着白气。 白元觉没想到,既然已经分了居,就是在山上,二哥都不能住在主屋。他审度地看了傅意怜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去看荣山南。 杜九在荣山南小腹处按了按,荣山南立刻蜷起身子,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触碰。杜九取出银针,手下极稳地插在几处穴道,荣山南这才呼吸平顺下来。 韩毅在校场看见了傅意怜,恐怕二哥这里有事,也跟了来。傅意怜见他们并不多问,明白过来是见惯了的。 他经常这么疼么? “杏儿,去把这几副药煎了。”杜九开口道,“再烧些热水。” 杏儿答应一声,忙去。 “还有还有,切几片山参来。” 杜九一连吩咐了好多,傅意怜对杏儿道:“我与你一同去。” 热水很快打了来,白元觉接过去,冷着脸道:“不敢劳动二嫂。”便将她关在了门外。 只一瞬,她还是看清楚屋内情形。男人脸色煞白,身下被褥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血腥味比她来时更重。 “唔——孩子、没事吧?嗯呃——” “二哥,呼气,不可用力。” “呃啊……” “出血有些多,二哥且忍忍。” 他好痛,他好痛……都怪她,如果不是她执意要他搬回山上,如果不是对他置之不理,如果那天在雪地里没有丢下他一个人…… “小姐,怎么了?”杏儿拿了山参回来,见傅意怜在门口泣不成声。 傅意怜转身紧紧抱住她:“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他弄丢了,呜呜。” 杏儿从未见过傅意怜这般模样,有些不知所措,苍白安慰道:“没、没事的。我听人说,男子初初承孕,胞宫疼痛是正常的。昨日二爷收了傅家送来的信,动了胎气。昨晚九爷本已经止了血,谁知现在又厉害了些。” 她哭得那么伤心,杏儿怎么劝都劝不住,正犹豫该怎么办才好,房门突然打开了。白元觉脸色比方才又黑了几分:“二嫂,二哥让你进去。” 傅意怜眼梢带泪,逼仄的房间内他们几人显得有些拥挤。荣山南有些吃力地抬了抬手,苦笑道:“怜儿,到这儿来。” 白元觉没好气对杏儿说道:“她不懂事,你也不劝。”说完把门重重带上了。 傅意怜蹭到荣山南身边,捧住他的手,将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荣山南吃了一惊,对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有些诧异。其实从她漏液而来时,他便觉得今日的她与往常大不一样。眼神中似乎没有了冷淡与抗拒,语调也更加柔和。 “老四,你们几个先出去,看着思康,别让他乱跑。” 白元觉不放心道:“二哥你……”话没说完就让韩毅拽出去了。 “二嫂在你还不放心。” 白元觉冷哼一声:“就是她在我才不放心。” 韩毅弹了他一栗子:“行啦,我看二嫂像是开了窍,她若是不担心二哥,还能冒风险去山下把老九请上来?” 她真担心二哥?哼,只怕是傅家又碰上了什么事,又要来让二哥为难。她倒也真有脸来,明明昨日才送了那些信。 傅意怜和杜九扶着荣山南靠坐起来。虽然只是稍稍的挪动,于荣山南而言,也是十分难熬。傅意怜在旁,他不再痛哼出声。 他有多能忍疼,傅意怜不是不知道。从前听白元觉说过,一次上山打猎时,荣山南不幸被竹刺捅穿了手掌,却一直忍到打猎结束,才去找杜九包扎。其间行动如常,无人察觉,若不是元莺发现血腻粘稠的外衫,荣山南竟然打算就自己回家随便清理下。直到现在,他的右手背还有一道不短的伤疤。 可额头的汗珠骗不了人,傅意怜揽过荣山南,用袖子心神异乱地给他擦去,安慰道:“没事的。” 这句话,倒更像在安慰自己,她不允许荣山南再有事。 杜九将银针缓缓捻入胸腹几处大穴,胎里渐渐有了动静。杜九也是一头冷汗,他来时荣山南已有小产之象,如今要强行阻止这流程,可知荣山南要受多大的罪。 男人青筋绷起,仰头顶在傅意怜怀中,竭力喘了几大口气。一手死死扣在自己下腹。 男人身体结实有力,常年练武更是腰背健壮。可本该坚硬紧实的腹部却因为怀着她的骨肉而柔软。傅意怜心疼得直掉泪,不及思索便探手覆上。 荣山南大为震惊,少女掌心温热,肌肤相贴,除了那一次,他们从未这样亲昵。 傅意怜在贴上去的那一刹,红透了脸颊,可顾不得羞赧,只要能为荣山南减轻一点痛苦,她轻轻在那一团柔软的肚腹上打着圈儿。 荣山南向来是何等坚强隐忍,一人拉拔幼弟长大,为了生计去傅家作马夫。后来世道大乱,他回到山中护着族人,未及弱冠已经统领山中大小事务,风雨飘摇里给了她一个家。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嫌弃他出身低微,只是与余鸿鉴失散后,心如止水,再难勾起任何波澜。 乱世也是机遇。凭借地形险要和族中祖祖辈辈的茶盐营生,短短三年,荣山南一帮兄弟已是宛州城最大的势力。不但帮傅意怜找回了哥哥,还买下了早已被变卖的傅宅。 这宅子按理说早就姓“荣”不姓“傅”了,傅意怜也早已不是大家小姐。可人人都说荣山南他们是外族人,野性难驯,不知礼、不知义。能这么快起势手上沾了多少脏血,据说白元觉还曾经屠城。 在外威风八面、就是官府中人也要看他几分脸色的人,此刻在她怀中虚弱至此。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翻开肚皮把弱点送到她手里。 想到前世他下葬时还紧紧握着一纸婚书,掰都掰不开,而她,就是那样肆无忌惮地在他的深情上践踏。 男女合欢,情深者孕。 在失去他之后,她才知道这个道理。 她年幼失了双亲,上面只有一个赌徒哥哥,没有其他女性长辈教导,连常识都不懂。他能有孕已经证明了一切。他是她的夫君,是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要去信外人的流言蜚语呢,甚至觉得大了肚子的他是一个怪物。 傅意怜手下轻轻按揉,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连杜九都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傅意怜如此失态。 荣山南更是急急回身搂住她:“怜儿,怎么了?” 傅意怜伏在他肩头,呜呜咽咽:“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父子……” 她哭得那般伤心,把前世好多委屈都一齐发泄出来似的。 荣山南摸摸她的发心,忍过一波疼痛,才道:“哪有什么对不起,是我甘愿的。” “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为我这般?”傅意怜哭得仿佛天地都不存在了,埋在男人胸腹间,身子颤抖着。 “二哥!你怎么样!” 杜九这一声嚷,才让傅意怜清醒过来。抬头看见荣山南情形,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鬓角湿透,荣山南半仰着身子不敢动,唇齿间破碎地呻|吟着。 “阿南!我压痛了你是不是?” 傅意怜要抽身而去,荣山南揽住她不让她动,勉强道:“你还小,不明情衷,我不怪你。婚书为证,你若还认我作你夫君,呃嗯,便信我一句:我决不伤你,也不让任何人伤你。你可信我?” 傅意怜点头如捣蒜:“我信,我信,夫君呜呜呜……” 荣山南松了口气,闭目忍了忍,才又开口:“那,莫哭了。天冷,小脸要皲了。” 真实的、鲜活的荣山南就在她的面前,有感知、有回应,而不再是千里孤坟,凄凄冷冷,任她千言万语,都再听不到他一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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