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前面的恒州就是成德节度使怀安郡王的辖地了。怀安郡王是近支宗室,论辈分是君衡的从兄,为人豪爽干练,且一向忠心王事......倒还可信。 君衡点头:“那就暂且在恒州休整两天,等前方探马传信回来,看看情况再说吧。” 一旦过了成德,前面便是幽州节度使孙延道的辖地了。幽州节度使下辖幽、营、平、蓟、妫、檀、莫七州,其势甚大。而君衡的新封地恰在幽州,且他不仅是皇子,还是从前的太子。这样的身份进入幽州,幽州节度使心里到底会怎么想? 是被流放到此地关押看管的囚犯,从此边缘化了?还是皇帝预备圈一块地方让他享享清福,做个太平王爷?还是……准备以势压人占了幽州,或者干脆就是来收拾他们刘家,预备夺权的呢? 刘延道坐大的这几年,君衡恰在云州镇边,素未谋面,还真不好说他会怎么想,但做最坏的打算肯定没错。过了成德,之后的每一步都要谨慎,越往北走,越要小心,防着有人......狗急跳墙。 上官季仙想到此处,看了一眼君衡,正色道:“既然说到小心谨慎,那有一事我便不得不说。王妃之事,你到底打算如何解决?” 君衡执笔的手微微一滞,但旋即平静道:“此事我已经说过了,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上官季仙直白道:“你若现在还在东宫,还是一国太子,不管她是哪一方的人,哪怕她是陛下安排的人,我都绝不会提。可幽州是个虎狼之地,孙延道狼子野心,实力不可小觑。我们此行必定险之又险,接下来的每一步,打起一千一万个小心都不为过。这样的情形,你却还要留一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女人在身边......” 君衡打断:“我说了,她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哈,”上官季仙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没有恶意就够了,不会杀你就够了?子瞻,不,君上!你明明知道这个女人有问题……” 君衡攥紧手中朱笔,再次打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问题,她不过是......” 上官季仙打断:“怎么没有问题?她若是没有问题,为何遇到事不告诉你?你一没打她,二没纳妾,一直好生善待于她,无缘无故她有何理由不信自己的夫君,反去相信外人?除非……她心虚,不敢信你!” 君衡沉下脸色:“少卫已经一查再查,纵有些疑点不解,可当时那种情况,确实没有丝毫偷梁换柱的可能。她又是这副样貌,去哪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人代替她?” 上官季仙却道:“就算她是本人,也不代表她完全清白。你又怎知……她不是幽州的人?毕竟她的姑母张卿掌着范阳卢氏阳乌一房,生儿育女,是货真价实的主母。刘延道盘踞幽州数年,绝不可能不和范阳卢氏打交道。他们的关系现在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有没有互相勾连,或者干脆已经站到了一条船上,谁也不知道。” 上官季仙盯着君衡:“你心里明明清楚,却总想为她种种不同常人的举动找借口,那这次呢,你又为她找了什么借口?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哭天喊地让夫君为自己报仇了,她呢?闹得最后竟然是......”竟然是康王耀武扬威地派人来送信,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男人,收到凶手的炫耀,才知道自己妻子遭遇了什么,这个凶手还是康王,是君衡的亲弟弟,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一直踩在脚下的弟弟!何等奇耻大辱! 而那张氏,遭遇了这样的大事,不但对丈夫一字不吐,转头为了一个婢女,又宁肯毁了自己清誉当众说出来,也不愿向君衡低头多说两句,不肯倚信他。这样明显的防备与疏远,除了有问题,还能怎么解释? “......” 朱砂顺着笔尖一滴一滴落到纸上,君衡凝目沉默良久,再抬头,却突然将笔扔进了石砚,四溅而起的朱红之色,血迹一般触目惊心。 君衡看向眉间缊满怒意的上官季仙,淡淡道:“我说过,相州之事是我自己的疏忽。我明知康王早在相州埋伏,却误以为他的目的是我,所以没有在她身边安排太多人手,这才导致她遇险。至于你,当时南门事出紧急,你也是为了大局,我并不怪你。” 上官眼波微动,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君衡看着纸上斑驳的朱砂,眼底一片清明:“这次的事,你生气,懊恼,悔恨,我只会比你更生气,更懊恼,更悔恨。但把错推到一个女人身上,用证明她有问题来化解心里的火气和愧疚,这没有用,也并非君子所为。” 若问君衡心中有没有怒、有没有恨,有没有伤痛,当然有。他恨极了、怒极了,也伤心极了!在刺史府静坐的那半个时辰里,他几次想站起来质问张格——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真的…… 君衡甚至一度想捅破他们之间的猜忌,问问她到底是谁,来他身边卧底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的喜欢、表白、心动、依恋,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演的?刚毅率性的,勇敢无畏的,妩媚柔软的,甚至娇弱可怜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总是这般若即若离,真的只是小女儿情态,还是在欲拒还迎,只为了掌控他? 她究竟,把他当作什么...... 君衡坐在那里,一遍遍回想康王故意写在信中的那些淫词艳语,回想她在相遇后的波澜不惊,回想她宁肯为一个外人毁掉自己,也不愿多求他一分的疏远,几乎要被心里纠缠的千百种情绪吞没了。 可君衡最后还是忍住了:“我们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现在有了这样的结果,最受伤的不是你我,也不该是你我,而是她。” 不管他因为此事有多少痛苦,她的痛苦只会比他更深、更重。此时再去提别的事,无异于雪上加霜,除了加重彼此的痛苦,没有任何益处。所以君衡最后选择了沉默,选择将一切情绪吞下去,自己消化。 只是君衡没想到,这次消化得有些慢,慢到两人都露出了端倪,无法再遮掩,这……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君衡根本不想捅破此事。 君衡收起所有情绪,盖棺论定:“此事以后不比再提,至于她的身份,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就算她的身份真的有问题,但她既然能做别人的人,能为别人做事,自然也能成为我的人,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上官季仙:“......”他没想到君衡竟然是这么想的。 十年太子,君衡见过多少利益纠葛,多少人心谋算,多少荣华富贵,多少貌美如花且倾心于他的女人。最后竟然会这么快,这么轻易就栽在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一个身份不明,满身疑点的女人。 上官季仙沉默半晌,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你真的想明白了?爱美人不爱江山......你现在可还没有江山呢。”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女子真的是某一方送来的美人计,哪怕他们在幽州做的再好,最后也很可能满盘皆输。 君衡却道:“君主若会因美人失江山,那这君主本就不配坐江山。何况,她不仅仅是一个美人,她是我的妻子。” 君衡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延喜门门楼下那副空寂单薄的棺椁。灵幡簌簌作响,仿佛十五岁那年他在立正殿里听到的梵音。 皇后的寝殿,高阔恢弘,奢华绚丽。然而君衡每次去见母亲,却只能在那重重屋子里感受到无边的空寂和孤冷——他的母亲,原本也是个率性热情,洒脱热烈的女子。可是那个人,却在短短十年间便让她从盛放走到了枯萎,最后那样惨烈地凋零! 君衡在原地静立半晌,突然道:“我今生,绝不会以任何理由背弃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沉、冷、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除非我死,除非……她先弃我而去。” 他宁死,也绝不会做和那人一样的人! 上官季仙愣住。 门外正欲进去的张格也瞬间呼吸一滞,愣在原地。 ……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 两人谈的太投入,竟没注意到有人来了,瞬间警惕道:“谁!” “我。” 上官季仙眉头下意识一紧——这是议事的营帐,未免玄甲军中有人不牢靠,他连守卫都遣到了外围。她在外面悄无声息地,也不知听了多久......但想起方才君衡的话,又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上官季仙见张格好像有话要说,想了想干脆起身告退了——既然君衡心意已决,那他还是传讯少卫继续查吧。如果查到最后就是查不出问题,那当然皆大欢喜。如果有问题......那他只好解决这个背后之人!只要没了这个人,女人吗,守着君衡这样的夫君,再有几个孩子,自然也就没问题了。 上官季仙离开前神色复杂地看了张格一眼,没办法,谁叫主君铁了心爱美人不爱江山,做下属的也只好另想办法周全了。 不想上官季仙刚调整好心情准备出门,身后张格却突然道:“你不必走,我要说的事你也知道,留下一起听吧。” 上官季仙不明所以转身回头,君衡也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什么事?” 张格攥住双手,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微微渗汗,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我听到了你们在孟津渡官船上说的话。” “......”
第34章 和离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我们和离…… 他们扎营的地方是两州交界地一处荒郊野外。 大地广袤无垠, 秋日的连天衰草如今已被枯黄玄青的沙土冷石覆盖,只露出几丝枯萎的草根,零星干瘪的老树, 透着些许萧瑟。 冬天的余晖是冷白色的,映在铅灰色的天边,寂静苍凉。 张格说出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时, 一颗心高高悬在嗓子眼, 整个人也像等待刽子手落刀的待斩囚犯, 僵在法场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在赌,在拿自己的命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解决每一件事, 都只能拿自己这条单薄的小命去赌, 张格已经习惯了。只是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要拿自己的命去和君衡赌。 兰姨有一句话说得对——不闻不问,不言不语的夫妻, 是走不长远的。 但是兰姨不知道的是, 他们夫妻若想走到‘有问必答、亲密无间’,必须先迈过一道坎。一道下面埋着定时炸弹, 炸不炸全凭君衡心意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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