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淡漠,是因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院门打开,也未曾转头望一眼过来。 几名死士看见宁晏礼,先是一惊,随后便唰唰唰纷纷将刀抽出。 谢辞一笑,刚要抬脚踏入院中,身旁那死士旋即出言提醒:“军师,小心埋伏!” 埋伏?宁晏礼还哪有人手埋伏? 谢辞轻浅一笑,迈进小院,故意朗声道:“宁侍中好雅兴,在此摆上一计空城,不知是要等何人落座?” 宁晏礼不语,睫影映入茶盏,平静呷饮。 直到谢辞行至近前,在案几对面端坐而下,宁晏礼才掀眼撂过其腰间香囊,微微蹙了蹙眉。 不知怎的,他看这村夫一身白衣,偏配了一只青色香囊,就觉甚为刺眼。 想到此处,他垂眸看向自己腰间,见缠枝莲香囊安静系在那里,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茶水煮得正沸,壶中升起白雾,在半空缓缓蔓开。 若不是远处隐约传来城中厮杀声,只叫人以为二人正无事闲饮。 宁晏礼用帕子垫着,从炉上提起茶壶。 谢辞含笑,将面前瓷盏挪上前去。 茶水撞入杯盏,谢辞脸上笑意微僵,只因宁晏礼却是连看都没看他递过去的瓷盏,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就又将茶壶重新撂回炉上。 谢辞面露讪色,但仍旧笑了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宁侍中专程在此等候,可是有事?” 宁晏礼轻吹了吹盏中的热气,淡道:“听闻你曾有言,欲为内人煮茶一叙。故而我今日前来,作为夫主,替她将这茶同你饮了,也算帮你在死前圆一桩妄念。” 谢辞刚至于唇边的茶盏微微一顿。 记忆中,自己与人说过要煮茶小叙的,唯有青鸾一人。 他皱了皱眉,看向宁晏礼,缓缓将瓷盏撂下,笑道:“过去不知,宁侍中竟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 第127章 第127章 宁晏礼呷了口茶,轻嗤一声。 “宁侍中将残部调往西路,抵抗魏军。唯余八百将士,眼下又被你安排在城中保护百姓。”谢辞道:“便是常跟在你身边那小侍卫,也调到南城门去拦稚奴。” 谢辞顿了顿,笑道:“谢某倒是诚心求教,宁侍中仅凭自己,打算如何取我性命?” 他话音将落,院中围着的死士皆扶刀围至门前。 宁晏礼眼梢冷瞥,抬手将盏中茶底一扬,几名死士蓦地一惊,急忙后退,还是被茶水落了一身。 而后,他冷然看向谢辞:“取你性命,又岂需废一兵一卒?” “哦?”谢辞笑笑:“谢某虽有闻宁侍中剑术无双,但也当知一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而今,空城计既被我看破,还何必强撑呢?” “是吗?”宁晏礼垂落眼睫,视线似不经意般向案几一角扫去。 谢辞察觉,循着他视线看去,竟见案几边缘系着一根细长的银线,那银线绷直,另一端从空中延伸出去,连接在房屋正中的檐柱上。 “只要我将此线拉动,檐柱便会即刻坍塌。”宁晏礼淡道:“届时,此屋以及屋中连通城外的暗道,便会随你我一同灰飞烟灭。” 谢辞闻言,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此屋由砖瓦搭建,按这梁柱结构,他心中估计,宁晏礼所言应当不假。 只是,若此屋坍塌,那宁晏礼又岂能独活? 良久,谢辞忽而冷笑一声:“不亏是流着天家的血,三殿下当真生了一副爱民如子的菩萨心肠,为夷城百姓竟不惜舍身,也要与我玉石俱焚。” “只是——”谢辞停顿片刻,笑着望向门外:“若是南城门被烧毁,此屋中的暗道,便是城中余下百姓唯一的出路,三殿下可还忍心拉动那线吗?” 宁晏礼微微眯眼,转头看去,西南方向上空竟当真翻涌起乌黑的浓烟,一团团滚滚升空,仿佛压城而来的雨云。 南城门内,火光肆起。 一驾马车仍在横冲直撞,翻滚下数桶火油。 大火愈演愈烈,形成一道无法穿越的火墙,将城门内外分隔开来。 未及出城的百姓蜷缩在街角,哭喊震天。他们都知,魏军早晚将要破城,若无法出逃,无异于在此等死。 死士与黑甲军还在厮杀。 一道凌厉剑光闪过,挥刀冲向百姓的死士被顿时刺穿腹部,继而倒下。 童让拔出血淋淋的剑,回头望向发疯似的马车,对黑甲军道:“快让那马车停下!” 马车上的少年已负剑伤,一手捂着不断涌血的侧肋,一手持剑,将冲上前的黑甲士卒胸口贯穿。 风吹开碎发,露出少年额角的斜疤,和一双血涔涔的眼,挑衅似的望向童让。 “呵!” 童让见此咬了咬牙,一剑将挡在眼前的死士颈脉挑穿,冲过飞溅的血注,向那马车飞奔而去。 在马头调转的瞬间,童让抓住缰绳旋身一跃,稳稳跳上车厢。 车上帷幔被火沾燃,肆意的风将火星吹落,掉在他手背上,滋啦一声,留下一点烧红的印记。 “小哑巴,你叫稚奴是吧?”童让挽了个剑花,将寒芒指向少年。 稚奴一挑剑眉,狭长的双眼沁满了血气。 童让一笑:“小爷名为童让,记住,到奈何桥前,旁人若问你死于谁手,你便将小爷的名字比给他看。” 凌厉的剑招在火光中闪动,燃尽的帷幔化作一缕青烟,如同茶炉上腾腾升起的热气,在空中飘散。 城东小院,谢辞见宁晏礼收回视线,笑道:“以如今这风向,南城门一场大火,怕是两天两夜也无法燃尽。若想保住那些百姓,今日这条线,便是万万碰不得的。” 他道:“此番,是殿下失算了。” 宁晏礼冷冷看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或者,”谢辞三指拈起面前的茶盏,似玩笑道:“谢某请殿下浅酌一杯,待殿下赏脸饮尽,谢某便将那些百姓当着殿下的面,完完好好的送出城去,如何?” 说着,谢辞便从怀中取出一支青瓷瓶,将瓶中药液倒入茶盏。 南疆毒。 宁晏礼垂眼看向那茶盏。 若是直接饮尽,怕是无需似前世那般煎熬两年,就能即刻五脏俱毁而亡。 少顷,他勾了勾唇,挑起眼梢看向谢辞:“谢九郎,我从前还当你比你父亲高明,而今看来,倒不如谢司徒,至少他自知愚钝还懂得敛而藏锋,明哲保身。” 听宁晏礼提及谢璟,谢辞拿着青瓷瓶的手,不禁攥紧。 宁晏礼拈起盛着南疆毒的茶盏,讥诮道:“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在你眼里成了此等良善之辈。你拿城中百姓威胁,莫不是寻错人了?” “……” “我既不再是李衍,便不负这天下。”宁晏礼黑眸泛起无谓的淡漠:“我来夷城,只为弥补她心中所憾。她不愿见百姓蒙难,我便竭力来救,如此而死,既能在她心中永远留有一席之地,又能将你除去,何乐而不为?” 谢辞闻言微窒。 宁晏礼所言荒诞至极,但见其神情,竟是无比认真。 谢辞有些笑不出来了:“你要求死?” 宁晏礼戏谑一笑,纠正道:“是与你同死。” 言罢,便抬手向案旁的细线伸去。 “你!”谢辞神色大变,连忙起身阻拦,可二人偏隔着案几,眼见就来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谢辞话音未落,却见一道寒光骤然飞来,唰地一声从宁晏礼手边划过! 宁晏礼倾身向后,匕首飞出,铛地一声将茶盏刺碎,南疆毒从碎盏中漫出,顺着案边滴答滴落。 二人与院中死士同时一惊,向外看去,却见是青鸾带着缙云等人冲了进来! 谢辞神情微滞。 宁晏礼先是眸光一亮,继而面色骤变:“阿鸾!你怎么会在这?!” 青鸾视线从谢辞身上掠过,匆匆看了宁晏礼一眼,将滴血的刀刃从死士腹中抽出,正要开口,却突觉后领一紧,是身后有人抓住了她! 死士个个人高马大,青鸾被猛地向后一拖,摔倒在地。刀尖迎面落下,青鸾挣脱不开,下意识闭眼偏头,刹那间,耳边传来两道急呼—— 下一刻,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反有一道温热的血注,溅落在脸上。 青鸾睁眼,只见身上的死士决眦欲裂,嘴角涌血,直挺挺向自己倒了下来。 青鸾刚要抬手去挡,却不想那死士倒到半路,忽地停住。抬眼一看,原是宁晏礼居高临下地站在面前,提住了那死士的后领。 宁晏礼把尸体从青鸾身上拖开,又将冲上来的人踢飞,一手护她起身,一手捞起地上的胡刀:“为何不直接回京!” 他声音紧绷,语气前所未有的急。 独自回京,然后安心看着你在此送死吗? 青鸾抿唇瞪他,颈上浮起青细的血管,紧了紧手中的刀柄,一把刺入身后冲来的死士胸前,没有说话。 宁晏礼侧脸看她,知她因何不悦,遂也不再多言。 打斗的另一侧,谢辞默然立于房中,目光落在那二人身上,逐渐冰冷。少顷,他收回视线,转身向墙边柜架走去。 柜架上有一瓷壶,正是打开暗道的旋扭。 谢辞抬手执柄,神情稍顿,还是回过头,又向那正持刀厮杀的女子望去一眼。 算着时辰,东路接应来的魏军应该就快到了,夷城已如囚笼,只要宁晏礼逃不掉,旁的事来日方长,总好打算。 思及此处,他眸光微深,将瓷壶握紧,发力转动。 很快,案几旁的地面微微震响,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稍稍浮起,缓慢向侧移动,少顷,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道,暗道无光,只能看清由砖石垒起的台阶步步下移,延伸入黑暗。 谢辞拿起柜架上的火折,吹亮,撩摆迈入暗道。 谁想刚走出一步,颈间却忽而传来一丝冰凉。 宁晏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谢九郎,作了这许多孽,此次还妄想能全身而退吗?” 谢辞笑了笑,抬起手,指间拈着连在檐住上的银线:“不让我走,难不成是想让她也困在这夷城,为我陪葬?” 宁晏礼眼神幽深。 银线明明纤如发丝,偏另一端随时可能被牵动的,却是城中每一个人的性命。早先他无所顾忌,这线便执于他手。而今时移事易,从青鸾出现的那一刻起,这线便再不由他掌控了。 谢辞见他沉默,拨开刀刃:“宁晏礼,我早与魏帝传信,若你肯大义,可以你一命,放过夷城。原我还担心筹码不够,你不愿就范,如今看来,我倒是能放心了。” 说着,他露出一个极残忍的微笑:“执棋者对棋子生出感情本就可笑,何况还是敌方弃子。如此荒唐,你怎么赢——” 谁料话音未落,谢辞脸上笑容忽而一僵,就见余光里飞来一柄胡刀,唰然在他面前扫过,若不是躲得快,险些当场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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