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闻禅对相归海的警惕都非常强烈,甚至不惜亲自动手也要杀之而后快。裴如凇再迟钝也能隐约察觉到这股莫名的敌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也就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闻禅曾与相归海结下过不死不休的深仇。 他抬起头,注视着闻禅宁静安稳的睡颜,在心底无声地发问:这是你的第几世呢? “你这是深更半夜刚做完贼,还是到我这儿梦游来了?” 那分明正在沉睡的人薄唇微启,忽然闭着眼飘出了一句低哑的调笑。 裴如凇双手剧烈地一抖,嗓音刹那就哑了:“殿下!” “嗯,我在呢。” 闻禅从漫长的梦境里醒过来,最先感觉到的是四肢酸软完全不听使唤,肩颈腰背无一不痛,但月光里裴如凇的影子还是好端端的,握着她的手也依旧干燥温暖,她便觉得这些不舒服都还可以忍耐:“先别喊人,扶我一把,躺得我全身都疼。” 裴如凇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自己背靠床头当人肉垫子,像个贝壳一样将她囫囵保护起来,轻轻地替她揉着肩背:“这样呢?舒服些了吗?殿下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闻禅被他揉得眯起眼睛,轻声道:“没事,别担心。我晕了几天?” “四天。”裴如凇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改口道,“四天四夜,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虽然光线黯淡看不真切,闻禅勉强抬手碰了碰他下巴上的青茬,感觉到他这几日憔悴了很多:“我吓着你了吧?你刚才是在偷偷哭吗?” 裴如凇本来没有,但被她这么一说,眼眶顿时就酸痛热胀起来,矢口否认:“没有。” 他抱着闻禅的手臂却悄悄收紧了力度,闻禅在他肩窝里哼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道:“我刚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外面下雨了,也不知道是谁洒了我一手的水。” 裴如凇:“……” “殿下还有精神调戏人,看来是真没事了。”他故意绷着脸,“瞒着我偷偷去杀相归海,结果把自己也带进去了,我差点被你吓死。殿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 闻禅抬眼:“你怎么?” 裴如凇赌气一般在她耳边发狠:“我就不活了!” 闻禅:“噗嗤。” 很难想象当年那个清孤决绝的裴如凇会说出这种话,可见闻禅这些年没有白忙活,愣是把一棵凌霜傲雪的松柏养成了迎风流泪的小白花。 “低头。” 裴如凇有个好处是很听话,闻禅让他做什么,他会先照做再问为什么,结果猝不及防被闻禅在唇边啄了一口。他当即就绷不住那张严肃的面孔,又得克制自己不要冲动,强忍着笑意问:“干什么?” “不干什么。”闻禅勾了他一缕长发绕在指尖,笑得像只心满意足的狐狸,“我的人,我想亲就亲,想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唔。” 顾及她的身体,裴如凇不敢闹得太过,浅尝辄止地亲了片刻便主动错开,却还是密不透风地抱着她不肯松手,低低地道:“我总觉得,殿下醒来之后,好像和从前有点不一样。” 在浓沉的夜色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闻禅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 这就是她不叫别人进来的原因——裴如凇早就从蛛丝马迹中触及到了真相,他一定会找个机会发问,只是闻禅出于某些私心,并不想告诉他曾经有过那么惨烈而遗憾的过往,更不想让裴如凇觉得这一生所得到爱是用来偿还恩情的债。 该还的上辈子闻禅已经还完了,这辈子她的驸马只需要随心所欲恣意生长,再也不会有天塌下来只能他去顶的结局了。 “因为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闻禅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试探,“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梦里有我吗?” “很多。” “是什么?” “醒来就忘了。” “……” 裴如凇沉默片刻,小声说:“骗人。” “没骗你,等我八十岁的时候,说不定会突然想起来。”闻禅笑了起来,“你如果真那么好奇的话,到八十岁再来问我吧。” 裴如凇倏地一怔。 那道犹如铁箍般长久束缚着她的咒语终于出现细微裂痕,从未许诺过“白头偕老”的公主殿下,竟然第一次主动打破了“活不过三十岁”的谶言。 他再一次用力抱紧怀中这个人,像是抱紧了一生的期待,彼此纠缠的命运穿越漫长的时空,终于在此刻落地生根,变成了牢不可破的誓约。 “这是你答应我的,不管还有没有来世,你要给我这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好。” 闻禅感觉到一颗眼泪落在了她的锁骨上,“啪”地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第74章 巫蛊 留给他们温存私语的时光只有片刻, 次日公主醒来的消息传开,到府上问安的人立刻踏破了门槛,裴如凇甚至都没机会挤到第一排。皇帝派来的九个太医轮番围着闻禅诊治,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公主玉体安康, 除了躺久了肢体无力、四天粒米未进脾胃虚弱外, 没有任何毛病。 太医们欢天喜地地回宫复命, 公主府连日来的沉寂气氛也一扫而空。闻禅休养了两日,过够了每天床前排满孝子贤孙小白花的日子,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 便准备进宫去亲爹面前表一表孝心。 她坐着软舆慢悠悠地到了春熙殿,梁绛得知公主入宫的消息, 一早便在殿外迎候,见她过来立马上前嘘寒问暖:“先前听闻殿下身体欠安, 满宫上下都跟着念佛,如今殿下病愈,陛下这几日面上才终于见了笑影, 连奴婢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哪!” 闻禅拢着斗篷下轿, 朝他微笑颔首:“多谢梁内监记挂, 我已经大好了, 父皇这是?” 她病了一场,气色反而更好,随便站在哪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 仿佛打破了一层长久以来的无形禁锢, 整个人的意气神采都比从前更加鲜活明亮。 梁绛心中微微一动, 借着袍袖遮掩, 朝东宫的方向指了指,恭谨地低声道:“陛下有些要紧的事务, 还请殿下先稍等片刻。” 闻禅会意地点头:“无妨,正事要紧。” 她心里暗自纳罕,苏家的事余波未平,太子再傻也不会这时候跳出来当靶子,上回桂万春也说太子那边没动静,难道她昏迷的这几天,东宫又出别的幺蛾子了? 春熙殿内。 皇帝听着下头的内侍回报上来的消息,气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挥袖扫落满案奏折,一方砚台应声而碎:“混账东西!糊涂种子!简直是反了天了!” 那内侍吓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听见皇帝一声暴喝:“梁绛!” 殿门开了条缝,梁绛灵活地溜进来,只当没看见满地飞墨乱纸,快步走到皇帝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应道:“奴婢在。” “传朕口谕,让李剑秋去东宫,卫云清去城阳长公主府,仔细搜查有无厌胜之物,查清了立刻来回报。没有朕的旨意,东宫和长公主府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外出、闭门等候发落!” 梁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出了大事,马上道:“奴婢遵旨。”又觑着皇帝的脸色,轻声细语地回禀道:“陛下,持明公主求见,已在外等候多时了。” 皇帝这几日忧心不已,好不容易松口气,又被太子气了个倒仰,这会儿听说女儿来了,勉强压下火气,沉声道:“请公主进来。” “你下去吧,东宫有什么事,随时报给朕知道。” 那内侍磕了个头,轻手轻脚地随梁绛一起退下了。 闻禅进殿时,一群宫女内侍正在收拾地上的奏本墨迹,皇帝快步过来扶住她,不叫她行礼:“可都痊愈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九个太医仔细诊断过,真的没事了。”闻禅笑道,“惊动父皇为我悬心,都怪女儿不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详着她的脸色,“你这病起得古怪,太医们也瞧不出端倪,幸亏苍天保佑,让你醒过来了。” 闻禅昏迷的这些天,他动不动就想起当年通明禅师的谶语,只怕是她命中的劫运到来,上天要收走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可从今日听到的消息看来,倒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脸色复又阴沉下去,闻禅陪他到窗边长榻上坐下,正好看见一块砚台碎片,随口道:“我记得父皇不太喜欢紫石砚来着?我先前得了方龙鳞月砚,虽比不上这个雕工精湛,胜在材质天然,改日给父皇送来。” 她也不问出了什么事,但皇帝仔细一琢磨她这话,倒是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来:“龙鳞砚朕也有,不缺你那一块,只不过紫石砚号称天下第一名砚,千金难求,府库里也多是紫砚,将就着用罢了。” 闻禅轻快地道:“父皇富有四海,自然不缺好砚台,只是儿臣的一点心意。况且砚台这种东西,拿来赏玩收藏是另一回事,只用来研墨的话,自然是怎么趁手怎么来,何必还要分个第一第二?” 皇帝默然片刻,似是被她的回答触动了心肠,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闻禅:“嗯?” 她不解其意地看着皇帝:“太子挺好的啊,父皇怎么突然这么问?” “朕说的不是闻理,而是太子。”皇帝道,“他作为你的兄长、作为朕的儿子还过得去,可作为一国储君,你觉得他做得如何?” 闻禅垂眸思索片刻,最后泄了气般松懈了肩背,摇头笑道:“我才刚好了两天,父皇就要出这么难的题来考我吗?” 皇帝对她的示弱毫不动摇,淡淡地道:“你只管如实说,朕不会怪罪你。” “论理儿臣没资格评价太子,储君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他能安分勤谨地守到今日,没出过大错,已经很不容易了。”闻禅捧着茶碗叹了口气,“只不过储君是一国之本,朝野内外都盯着他,光靠一个人用力,扛不动这那么重的担子,有时候时运不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就是说闻理人很好,但苏家这事给他扯了后腿,又有些别的原因作祟,以至于他在朝堂上立足不稳,这是运气使然,不是他的过错。 皇帝看得出来,闻禅在很努力地替闻理说好话,但她同时也理解了、或者说认同了皇帝对闻理的最终判断——他这个太子做的并不出色。 闻禅心念电转,也在飞速思忖,太子到底犯了哪行天条,怎么看皇帝这神情语气,好像是下定决心要废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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