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意半晌不语,神色变得更加微妙:“我都多久没出宫了,你说的这些我哪儿知道?” 想当年,她舟车劳顿地过来,连长安城的样子都没看完整,就关进了牢笼里。她倒是想去,但李玹不让,说外面全是细作。 “揽月,你今日出宫,为我摘点玉簪花吧。”郑知意回头嘱咐揽月。 为这突然落在头上的活计,揽月剜了群青一眼,压着怒气说:“好啊,还有菱心记的荷花糕,是殿下最爱的,每年来长安都要买,奴婢也去顺便买来。”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出了殿门,群青扶着郑知意上了车辇,忽地攥住了郑知意的手:“良娣若想太子殿下垂青,记住,席间万不能提‘你们李家’这四字,若想说话,便咬住嘴唇,若还忍不住,便说,你想阿爷了!” 群青才过了几天轻松日子,真的不希望司膳被调走。 郑知意惊呆了,为这奴婢的莫名的僭越,而且她抓得她好疼,疼得她几乎要龇牙咧嘴,用力把手抽出来,郑知意骂道:“放肆,要你多话!” 她看向揽月,揽月脸色难看,却破天荒地没有帮腔:“良娣,她说的倒也不错。良娣,小心……” 彩车带着郑知意走了。 群青转向揽月:“出宫摘花和买点心的事,姐姐若忙,我愿意分忧。” 揽月也皮笑肉不笑地转向她:“好啊,既然你这么会献殷勤,便多跑一趟吧。” 说着,她把装碎银的香囊重重塞进群青手中:“记好了,买三盒点心交给我,一盒都不能少,否则有你的好看。” - 许久未见的长安城,呈现在眼前。道路两侧店招挂满,阁楼错落,热闹的吆喝依旧。摊主手中摇晃着拨浪鼓,另一个摊位前,几个小孩在挑选香瓜。 群青裹着羃篱,顺着人群穿过西市。 从前西市还有踩火圈、变戏法的,只是国破时长安夜乱,让这些江湖艺人踪影全无,倒是添了一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在摊位前吃讨来的饭。 群青向前走了两步,忽见前方拥堵不通,层层叠叠的人头,是曲折地从二楼排到了一楼的食客。 群青心中感觉不妙,向上一看,那食坊的匾额上赫然写着“菱心记”。 那排队的人少说也有百来人,人贴着人。 群青裙摆微动,走到队尾,才发觉她以为的队尾根本不是队尾,墙后不知还折进去多少人。 她脚步一停,扭头返回了队中,忍不住问一个青年:“郎君,这家点心真这么好吃?” “娘子问的什么废话。若不好吃,我能在这排吗?” 群青看了一眼楼上:“可是这么多人,店家做得过来吗?” “所以每人限买一份,每日也不过供应两百份而已。”队伍中的人听见,纷纷抱怨起菱心记伙计动作慢,真要把人热死在街面上。 群青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 就算她现在排队,顶多只来得及买一份,如何买得了三份,且这般排着,宫门下钥前不一定能赶回去。 揽月明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故意挖坑为难她。 群青想了想,自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金珠,递给那青年:“郎君可愿相让?” “什……什么意思,你要买我买的点心?”那青年指着自己,“不行!我大清早起来,好不容易排到此处。” 可金珠贵重,他不由多看了两眼,“你想让我代你买不是不行,再加十两银子!” 不料群青转身便走:“太贵了。” 她的钱还有别的用处。 “哎你这小娘子!看你出身应该体面,怎得这般无礼?自己不愿排队就罢了,你还嫌贵……” 群青已经往前挨个问去,人皆摇头拒绝,柱杖老者还拿白眼翻她。群青心想,不就是不要脸吗,左右她现在的脸被羃篱挡着,她往前问一百个,总能找到一个愿意的吧。 果然,有个妇人远远叫:“娘子,你出钱买我的位置吧,我愿意!” 这妇人因儿子病重,闹着要吃点心才来。点心日日都能买,金珠却不常获得。两人迅速完成了交易。 还有个替父母跑腿的七岁小孩也闹着换金珠,群青买了个糖人送他,嘱咐他买完荷花糕,千万要在道边等着她。 群青用最短的时间找好三个人,便提篮往西市走,一个穿黑衣的青年与她擦肩。 此人腰挂鹿皮佩刀,虽着常服,却难掩身上紧绷的锐气。他看看排到了老远的队伍,又看看群青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自怀里掏出一大锭金,径直走向那妇人。 妇人面露难色,摆手:“老身刚刚已答应那娘子,她还说取走时会再给我结十两银……” 青年又掏出一锭金。 两人迅速交换位置,妇人以袖掩住脸,惭愧地离开。人高马大的青年则大喇喇地站在了队伍中,拿手挡着烈日。
第13章 至于群青,已走到东市,一面走,一面看。 “娘子,买一根糖葫芦吧,我家糖葫芦长安城内最鲜甜好吃。”一个摊主往她手里塞了一根糖葫芦。 群青掀起羃篱,看了两眼这红艳欲滴的糖葫芦:“谁说新鲜了,糖都化了,还有新的吗?” “这还不新鲜?娘子随我进店,我从糖锅里给你取!”摊主掀开帘子,将她引进铺中,又吩咐道,“月娘,帮我看着摊位!” 一个妇人“哎”了一声,错身从铺里迎出来。 群青一进门,是个狭小的铺子,帘子后连接着一家人睡觉的阁子。摊主将门窗掩好,打开锅盖,捞一根糖葫芦塞给群青:“青娘你吃,都是早上现做的。” 他说话的神态与表情,已与方才截然不同,声音很低,而双眼透着警醒:“几天前收到你发的信,我日日都在等你,难为你记得我还留给你一只空蜡丸,出什么事了?为何突然出宫?” 原来这摊主也是一个南楚细作,名叫安凛,平日安插在东市之内。 群青没有透露太多,只向他打听宫里的“天”。 安凛说:“当日我伪造身份送进宫的几十个细作,如今折损得剩下不到十个,都是小角色,不是‘天’。我也不知道宫里那两个‘天’是谁。” 群青把羃篱掀起来,双眸注视着他,看上去隐忍至极:“安大哥,今日出宫,是因为林瑜嘉欺人太甚,我做不下去了。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天’,我能不能……日后改做你的下线?” 安凛闻言一怔:“入宫之前,早劝过你,宫内危险,且那林瑜嘉是个伪君子。可你当日非得进宫,说要去找你的姐妹,说她没了你不行。” “……”自己当年说过的话,就像一个巴掌呼在群青脸上。 安凛见群青握茶杯的手攥紧,指节泛白,也不再戳她伤口,只是心存疑惑:“青娘你是能忍的人,那林瑜嘉可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逼得你不得不出走?我早知道他爱强占你的功劳,在主上面前邀功。他又给你派任务了?” 群青看起来气得要发抖,嘴唇却闭得很紧,一言不发。 安凛观察她半晌,神色一松,眼中反透出几分欣赏:“嘴这样严,又能做事,哪个‘天’不想有你这样的‘杀’?那林瑜嘉杀鸡取卵,是他蠢笨。这般无能短视之辈,早晚会被取而代之。” 群青心中一动:“那你同意我跟着你了?” 这便是群青想出的出宫办法。 宫内两个“天”,单靠她一人之力实在难以逃脱,便想借助另一个“天”的力量,帮她成事。 安凛从前在楚国金吾卫内任职,后来便做了细作。楚国破后,群青在清净观几乎丢掉性命,被救起后在宫外将养,是安凛第一个找到了她。 他告诉她昭太子已经建立南楚的事,拉拢她图谋复国大计,又帮她返回宫中,还算是个可信之人。 进宫前,安凛负责教授群青近身搏杀之术,因她性格坚韧,又很聪明,他对她很是欣赏,本想要留她在宫外做他的下线,谁知她执意进宫与公主作伴。 安凛觉得可惜,便留给她一只空蜡丸,让她改换主意时再联系他。 只是细作之间,因身份特殊,本就感情淡漠,互不信任,再加上时间久了,她不确定安凛的想法是否变化,于是发出这只蜡丸试探,只盼他如今还需要她。 群青已冒险现身,诚意十足,安凛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半月前正好折了一个‘杀’,你愿意顶上自是很好……只是那个‘杀’被安插在平康坊肆夜楼,那等烟花巷地,你一个身家清白的小娘子……” “没关系。”群青毫不犹豫地应下,“我可以。” 无论在哪,都不会比宫内危险。她现在只想尽早离开旋涡中心,先出宫来,在越来越繁盛的大宸中保全自己性命,再想办法寻觅阿娘、图谋脱身…… 她答得如此爽快,让安凛有几分惊异,他沉吟片刻,又道:“青娘,就算我应了你,出宫也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有一件事,你得做:把你的宫籍拿出来。” 群青望着他,一脸茫然。 “你该不会以为,随随便便便能跑出宫吧?”安凛失笑,将木窗推开,示意她向外看。 群青看到闹市当中,几个身着银甲的兵士,正在盘查一个领着幼童的妇人手上的文书。 “你进宫快一年,户部外面推行符信制也快一年了。凡出入各大城池官道、要塞者,须有符信为证;长安城内也随时有户部的人抽查,不持符信者可以直接羁押,为的便是将我们这群不见天光的细作赶尽杀绝!” “当时你进宫时,宫内还乱着,是故那病死的宫女群青前脚被拖出尸体,后脚你便被我的‘杀’带进掖庭,顶她的身份,如今却是根本不可能了。”安凛说,“如今六部已经走上正轨,宫里也有燕王妃管理,很难再找到纰漏。” “那张纸就是符信,需要随身携带?”群青观察了一会儿,指着那妇人道,“那宫籍呢,是宫女的身份文牒?就如从前,百姓的户籍一样?” “正是如此。”安凛道,“只是如今,城内百姓都被户部清点统计过,换了特制的符信,每日带在身上;贱籍的乐妓、巫医,就连流民都有,只是种类不同。你要出宫,先过了宫内那关,他们会把盖了驱逐印的宫籍给你。” “我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宫籍帮你换了符信,等林瑜嘉追出来,你已进了肆夜楼。这肆夜楼可是个吃娘子不吐皮的地方,林瑜嘉绝对要不出人,届时我再禀报主上,把你要过来。” 结合安凛方才说的话,若没有这符信,连出城都困难,这令群青心中一沉。她想了一想,问:“安大哥,这符信看起来不过一张纸而已,不能伪造吗?” “你当李家人是傻的?户部自有验证之法,不被外人所知。户部尚书原是燕王的部下,此法听说是燕王府一个姓陆的谋臣想出来的,我们也曾想过假造,或是探听验证的办法,折了好几个人,如今户部是一个人也没了。”安凛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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