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不我待、全盘失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吐出最后一口血时,他只攥紧床沿下令,将群青的棺椁从地下挖出来,他要葬进去,外面拿铜钉钉死,叫人唱诵做法。他要让此女和他一起封死在棺椁内,以免下了阴曹地府找不到人报仇。 怎能想到,会有回到三年前这般神奇的际遇。 圣临元年的阳光,从窗外抚摸着陆华亭的侧脸。若非那花已被他的手指捏得簌簌颤抖,他的神情,看上去简直像在惜花一般。 多年苦心孤诣,一夜溃散,要把这毫无指望的人生重演一遍,陆华亭原本打不起精神。直到方才撞见羃篱下那双眼,就像被泼了一脸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不介意再杀她一遍。 只是方才试探过,那相思引并非小郎中给她的,毒的来源,看来只有群青一人知道。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像一团缠得紧密的线,若一刀斩断,就再也找不到源头了。 陆华亭手一松,花朵掉落。芳歇见他脸色苍白,补充道:“郎君中毒经年日久,得有十年以上,恐难治愈,若是头痛,我知道可以在身上佩戴西域的黄香草缓解症状。” “多谢。”陆华亭应答得甚至有几分乖巧。 芳歇写方子的速度却快了些。此人相貌俊俏,看似有礼,却有反骨蕴藏在眼中,他能感觉得到那种暗中刺探的锋芒。 “这是两包白霜膏,都是土方,可敷在患处,淡化脸上的伤痕。至于你那友人眼睛内的胎记,却与寻常的皮肤瘢痕不同,我师父李郎中也许有办法。他云游了,我去信问他,一个月后你再来吧。”芳歇说。 狷素接过药包,因为佩服芳歇的医术,已变得十分尊敬。 陆华亭离了座,不经意指了指芳歇的衣袖,道:“小郎中衣上有檀香,也做过佛门弟子吗。” 芳歇忽地抬眼,眼神因戒备带上一瞬锋芒,又好像是错觉:“这养病坊原来就是寺庙,我待久了和住持熟识,也帮住持跑腿,宣经、撞钟。” “这么巧。”陆华亭笑道,“某也是。” 也是什么……佛门弟子吗? 芳歇瞥见他袖管中,苍白的左腕上,拿红绳穿着一串小叶檀木佛珠。 - 四瓶蓖麻油到手,群青从东殿拎着竹篮出来,微微松口气。有了这个,便能证明自己还在完成任务,能暂时稳住林瑜嘉。 方才她借机问那郎中,服用蓖麻油有何效用,郎中答道:“可以通便。” “那若是服下一桶呢?” 郎中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那会死。”群青自知问题愚蠢,赶紧告辞。 蓖麻油粘稠,想让人喝下大量也很困难。何况不一定是入口,涂抹在皮肤上可以生疹…… 她不知道林瑜嘉筹谋的“大事”会是什么事,一时半会没有头绪,只好暂时搁下。 想来这个时间,陆华亭应该走了。 群青本想折回去寻芳歇,可她敏锐地看到,道边停着一顶金帐辎车,有几名高大的武士正倾身聆听着车内的人吩咐。 这些人身着黑色短打,款式各有不同,但腰带后都绣有同样的圆形纹饰,应隶属于某位贵主的府兵。 城内偶尔会有官员或皇储办差,抓捕为南楚散布消息的细作。群青已旁观过官兵查证符信,不敢乱晃,掉头往菱心记走去,只怕代买点心的人等得久了,出现变故。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道边争执声传来,她托付的那名布衣小孩正与一个黑衣青年抢夺什么,小孩一见她便喊:“娘子,是你!我好容易帮你买到的点心,就快给人抢走啦!快来呀。” 群青走过去,劈手便将点心夺了过来。但那青年反应极速,指抓如钩,转眼又抢回怀里。 群青一把攥住那青年的手腕,不叫他离开:“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成?” 那小孩道:“娘子你不知道,他强买强卖!你让其他两个嬢嬢买的糕也在他手里呢。” 群青见道边果然不见那两个妇人的身影,又见那人怀里抱着两盒写有“菱心记”字样的点心,脑中空白了一瞬。 她想过可能有意外。但三盒一盒都落不下,这是什么运气? 想到此处,群青的指甲狠狠嵌入对方护腕内,先将他右手上那盒掰下来丢进竹篮,随后一手薅住他领子,将他拽到了眼前,两眼望着他:“郎君,天子脚下你敢作奸犯科,不怕我叫人?那两盒是我花钱买的,求你还给我呢。” “谁抢,谁奸!我、我也买的!”那黑衣青年涨红脖子向后躲,左手抱着荷花糕不放,如孩童一样情急,“我花,金锭!” 群青不管他如何解释,伸手去捞,青年旋身一躲,用肘击在她锁骨上,群青后退两步。眼看他大步要走,群青两手拽住他的衣裳,女儿家的声调扬出来:“来人啊!救命啊!你怎么欺凌妇孺?” 好些人看过来,那黑衣青年脖子更红,用力将她震开,走了两步却停下,手一摸腰间,携着冷气回头:“鱼符,还我!” 铜制的鱼符落在群青掌中,上有篆书“燕王左武卫将军传配”,群青瞥了一眼便将它握紧。 居然是李焕身边近卫。 “你先把点心还给我。”她淡道。 那青年黑着脸凑过来,群青一把抓住纸盒,青年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群青不肯先张开拳头,只觉腕骨都快被他捏碎了。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干嘛呢?放开。” 青年立刻松了手。那道融雪碎玉的声线从身后入耳,群青只觉得后心一凉,她侧过眼,果见那道白色的身影走过来。 撒泼喊人,喊来了陆华亭,群青站在原地,冷汗湿了手心。 陆华亭慢慢地走近,隔着白纱,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这一年的陆华亭,比她第一次见他还要年轻几岁,他双眼漆黑,眼神明亮,看人时满含真挚,抬腿便在狂素的靴子上蹬了一脚:“他脑子有问题,娘子别和他计较。” 狂素满脸委屈,老老实实的挨了一脚。 群青道:“他脑子有问题,你还放任他一人买东西,你这个主人没问题?” 小娘子说话直冲长史,狷素惊异地望向陆华亭。陆华亭停顿一下,竟是退后一步,长作一揖:“某考虑失当,御下不严,给娘子道歉。” 风吹动羃篱,吹得陆华亭腰上匕首和袋中鱼符相撞,泠泠作响。有羃篱挡着脸,多少让人觉得安全,群青在等。既然道歉,怎么还不作主把点心还了她? 陆华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狂素怀里的点心:“只是……” 果然有“只是”! “只是他毕竟是付过金锭的,和娘子你代买的人钱货两讫,于情,他不道德;但于理,他手上的东西已是易主之物。”陆华亭话锋一转,望着她笑道,“我们也是替燕王殿下办差,身有任务,不好相让。娘子花了多少,某折了银钱还给你如何?” 陆华亭行事莫测,群青不敢多做纠缠:“也行,那还我三枚金珠并十钱。” 她把给小孩买糖人的钱也算了进去。 陆华亭开始在周身摸索,在群青逐渐蓄积的怒火中,掏出三枚金珠,便再摸不出分文,他拿眼梢扫过狷素,狷素无辜地转述:“钱没带够……” “……就这样罢。”群青吸了一口气,只将竹篮伸过来。 竹篮上严实地盖着衬布,看不见里面之物,和这戴羃篱的娘子一样充满防备。 她通身上下只露一双手,手指纤细,苍白得如久不见天日,她甚至还不愿意伸出来。狷素不由看了一眼陆华亭。 微风中,陆华亭望着她持篮的手,面色如常:“某不喜欢欠人。娘子在哪个宫当值?某下午差人送过去。” 群青心惊一瞬,陆华亭一把拽住她的篮子,防止她抽身而去,那股力量不大,却仿佛千斤秤砣向下牵引着她,让她几乎失去平衡。 陆华亭漆黑含情的眼睛似乎穿过羃篱,看着她的眼睛:“戴羃篱行走长安的,除了贵女便是宫人;我们袋内鱼符,若非宫内人,不是随便谁都能卸得下的。娘子既想藏匿,就别留下太多纰漏,否则,我们早晚还会见面。” 说罢,手劲松开,将金珠轻轻放在篮中。 狷素彻底地疑惑了。他知道长史先前要捉这羃篱娘子,专程站在另一边,形成包抄之态。谁知陆华亭自己退开了。 群青把金珠拿在手里抛了抛,竟转身便走,一句话都没有回应,让人有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感受。 狷素急道:“站住,你还没说你哪个宫的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骚动。群青余光内晃过几道身影,那名叫狂素的近卫脑子有问题,身手却一点也不慢,他手中的两盒糕点“噼啪”地掉在地上,人已瞬间移动,挡在陆华亭身前。 陆华亭被着十几个持棍棒的黑衣府兵团团围住,这些府兵身形高大,面色不善,腰带后的圆形纹饰金光闪烁。 官道上百姓迅速四散。 变故陡生,陆华亭不得已向后退了数步。 在两个护卫间的缝隙中,他看见群青摘下羃篱,以行云流水之势将地上两盒点心一裹,拉住那小孩往人群中一钻,如游鱼入水,跑得没了影踪。
第15章 几年暗杀生涯,给了群青感知危险,拔腿就跑的本能。 直跑安全之处,随着人群一起退后,她才敢回头。只听那个带头的府兵声震风中:“燕王府拿人,肃清败类!都住步!” 燕王府?群青不由朝那些人望了一眼。 她想起来了。 那眼熟的圆形绣纹,上面的纹样是水纹银螭。螭是水龙,是圣人为了压一压李焕的火气,赐给燕王的标志。燕王的衣饰、府中装饰,都可以用银螭作为装饰。 腰带上有银螭,说明这些人是燕王府护军。 难道她来时看到的那个坐在缁车内的贵人就是燕王李焕? 不对。 李焕和陆华亭一向交好,怎可能如此声色俱厉,当街来抓他。 难道燕王府内讧了? 燕王府不是一直很团结吗? 那边已经动起手来,群青又拉着小孩退后一步。那些人不要命地挥舞棍棒,狷素与狂素都拔了腰上短刀,还是被逼得步步后退。 狷素跳在了卖甘蔗的摊位上,反手抓起两根甘蔗,当成长棍,挥开那些家丁。一时间摊位倾倒,汁液四溅。 西市许久没有这么激烈的打斗,一时所有的买卖都受惊停止。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转眼狷素、狂素便挨了好几下,所有人朝陆华亭包抄而去,带头的那个拔出一把锃亮的长刀,逼近了他们。 三人的衣裳很快染红了,群青看出那些人下的是死手,心情很复杂。 “姐姐,还有一包点心。”那小孩指着黑衣人足间差点被踩了好几脚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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