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正气邪气本为势不两立,现下如今神兽退避,正气不足,邪气便盛。如若不将持劫彻底清剿,他早晚会卷土重来。” 到时候的神兽仍然不出山,长煌必再遭一次战乱之火。 寸金皱眉道:“持劫惯不以真身示人,且逃命手段无数,如何能彻底清剿?将其之众赶出长煌,已经是眼下尽力之事了。” 而封澄却闭口不言,片刻,她道:“我只是忽然疑惑,为什么神兽会退守,哪怕持劫会突然发难,祸及大夏。” 寸金道:“神兽自尊者出世便不在宫中了,也不是这两年的事情了。” 封澄却还是皱眉深思:“……还有一事也不对。” 寸金道:“什么不对?” 封澄沉吟片刻,道:“你觉不觉得,人形天魔的数额不对?” 此言一出,寸金当即皱了眉,片刻,猛地抬起头,道:“这么说的确!此次大战,所杀人形天魔总共二百余七头……怎么会这样?” 封澄道:“……既已打到了这里,无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寸金的点了点头,片刻,犹犹豫豫地在帐中踱步几圈,封澄瞧出他心中所想,有些疑惑,道:“你在想什么?” 他犹豫片刻,才道:“将军,春泥之疫已在军中得以控制,今日拉舍尔部中疑似出现了疫病之人,孙姑娘已带灵器与人去拉舍尔部了,只是不光在这里,边关几州也有疫病流行……啊,孙姑娘已经来说过了。” 寸金后知后觉地看到了封澄桌上的文册,只是令他奇怪的是,封澄实在平静太过,只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眼下青黑,看起来很疲倦,寸金住了口——这几日最忙的便是封澄,连日操劳,已然疲倦无比,于是他小心噤声,只叙了两句,便寻摸着找个借口离去,还未转身,忽然封澄叫了他一声。 “……我的文书和官印在榻下那口箱子里,”她道,“要用的时候别找错了地方。” 平白无故的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寸金不明白,嘴上应了一下,便转身离去了。 走出帐子不远,便撞上了不知何时站在帐外的秦楚,他正要开口,秦楚猛地冲他比了个嘘声。 待二人走到远离中军帐时,秦楚才松开了寸金,眉宇间有几分异样神色。 寸金奇怪道:“你今日怎么了?” 秦楚道:“……我觉得将军不太对。” “……” “她看起来实在太过平静了,”秦楚道,“就好像已成竹在胸,确凿这疫病不会传出去,不会多伤一人一样,甚至连拉舍尔部的伤亡如何都没有开口去问。可将军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寸金道:“兴许是太累了些,这几日将军天天带兵亲征,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闻言,秦楚微微皱了皱眉,她在洛京与封澄生活多日,又天生带一分女性的敏锐,几乎本能般,她觉得将有大事。 “少她一个也不是打不了,剩些游兵残勇,谅持劫翻不起什么风浪,”秦楚道,“这几日万万莫要叫将军冲前线了。” 本该坐镇中军的天机主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前锋,秦楚觉得封澄并非嗜杀好战之人,与此行径上有一个更加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看起来像是不想活了。 战事无常,一朝大胜,却不料又一朝反扑,不过短短三日,大胜局势所带来的喜悦与安定便被骤然破开,持劫残军埋伏,前线后退,另有被俘者百余人。 众人没料到垂死挣扎的天魔竟在持劫手中如此凶悍,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封澄的预料是对的。 声嘶力竭中,寸金无暇去想,他已杀红了眼,他分不清是天机军的灵器与阵芒,还是天魔的利爪与魔气,混乱的血气将他的整片神智扫之一空,甚至很久很久之后,他的记忆都并不清晰。 杀声震天中,天魔持劫落在了群魔之上,寸金抬起了头,耀目的光斑刺着他的双目。 明明是阴阴沉沉的冬日,竟然有这么灿烂的太阳么,寸金莫名想。 不对! 这不是日光! 陡然间,滔天大阵仿佛一轮落下的太阳般咆哮着笼罩了持劫,寸金的耳膜骤然被秦楚的声音刺破:“不要——不要!!不要!!!” 持劫猛地色变,他怒喊道:“封澄,你疯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只破着血肉的手。 她的血肉像是鳞片一般,碎屑纷纷,清晰的伤在皮肤上一片一片地绽裂而开,随之而起的是刺眼的白芒。 “和我一起赎罪。”她身体破碎,手却牢牢地锁住了持劫的喉咙,随即转身道;“退!” 秦楚的双眼几乎要绽出血丝,封澄又怒道:“不退,全都得死在这儿!” 在一片炫目之中,秦楚强行拉回了自己的理智,连带着扯着咆哮不止的寸金,决绝而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去。 一片尘芒之中,血肉的封锁如同一道环环的扣,严丝合缝,将持劫牢牢地钉死在了原地之中。 粘稠的金沙将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包裹,他勉力撑起一只眼睛,死不瞑目道:“以命换命之禁术,永不超生之死咒……封澄,你不想要一个善终。” 她的身体已然残破,却仍旧留着支撑她站立的力气,身体四处迸裂的身体无孔不入地侵犯着她的神经,而封澄只觉得前所未有般松快。 这么狼狈,这么没用,这么糊涂的一生,总算有个尚且划算的归处。 金沙将持劫的身体缓缓弥漫,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沉入大漠黄沙之中,再也没有声息。 生命在渐渐地流失,封澄撑着残破的身体,茫茫天地间,只茫然地向前走着。 黄沙密不透风,几乎叫人想要就地醉死在原地。 就这么睡吧,在茫茫的黄沙之中,不要求任何归途吧。 “我有想去的地方。”封澄的意识已经模糊,心头却生了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我不能倒在这里。 我有想要去的地方。 “……” 可是那地方在哪里呢? 封澄忽然就记不清了。 远远处,似乎有哒哒的马蹄,耳中似乎有另一道陌生而居高临下的声音。 “逆臣封澄,受缚回京,向天下谢罪!” 她有罪吗? 她有什么罪? 怔怔间,她垂下眼睛,目光空洞地落在了腕间的红绳上。 这条红绳染了血污,不知是她的,还是魔的。 是的,她想,这才是她的罪。 将堕炼狱的,虔诚而永不休止的苦望。 “我不认罪。” 红绳炙目而热烈。 我不认罪。
第159章 至死方休 千里急信,送到了洛京赵府。 赵年接待信使,眉毛紧紧皱着,此时赵府已然冰封,等闲信件一概不许送来,如今这封千里加急,却是叫着十万个即刻亲启。她去一见,只见一男子神色怔忪地半倚在府门前,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甲,以及灰败脏乱的脸。 哪来的野人,赵年想。 “……” “尊者闭关,概不见客。”她话方落下,那人便抬起眼来,目中杀意与悲意横生,甚至在一刹那间,赵年觉得此人想要杀了她。 “……叫他出来。”男子坚持道。 赵年沉默片刻,随即一言不发,头也不回,提步就走,门口的赵家府卫心领神会,抬手便要将这狼狈的信使拖出去,忽然间,赵年的身后传来了一道轻声。 “尊者薄情至此,他亲手养大的徒儿死了,却连丧信也不肯收吗。” 陡然间,赵年僵在了原地,随即她脸色大变,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那信使,玉白且保养得宜的双手死死地扣住了他肮脏的肩甲;“你说什么!?!” 这一凑近,她才看出眼前这信使实在是太过眼熟——不是寸金又是谁? 寸金颓然僵着,半晌,慢慢地抬起了手。 袖中一只储物袋,封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制,紧紧地贴在他的手臂上。 “这是她留给赵负雪的东西。” 赵年傻了,她耳中嗡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这只储物袋,又是怎么在寸金绝望而可笑的眼睛中走回去的。 她却不知,方才离去,身后的寸金便陡然软倒在地,一旁的侍从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小心谨慎地安置到外面去。 她攥着那只锦囊,站在赵负雪的闭关之地前,冰冷的霜花一层一层地绽出来,透过沉重的石门,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上。 储物囊是女儿家的东西,小小一只,鹅黄的,缠着一根血似的红线,蜿蜒地躺在她的掌心上。 她死了。 那么骄横野蛮,那么目中无人,那么天之骄子的人,死在了渺无人烟的长煌大原。 她原来是会死的,赵年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面上湿漉漉,一摸,一手的冰凉。 府外隐隐有欢呼着庆功的声音,声势浩大,人人叫好。 是场了不得的胜仗。 真是可笑,赵年想,封澄这倒霉孩子,坏事做尽,遭了报应,连自己的庆功宴都赶不上呢。 赵负雪的状态一 天差过一天,刻在骨子里的反咒好像突然犯了疯病一样,一日日地反噬着他的身体,赵氏宗老寻遍古籍,愁得一夜白头,也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他身上竟露出了死态。 想到这里,赵年深吸一口气,良久,才抬手叩了叩他的门,屋内寂然无声,片刻,开了一道门缝。冲面而来的寒气几乎将她眼眶冻住,她屏息凝神,沉声道:“……封将军给您寄来了信。” 寒流刹那间淡了些,赵年知道赵负雪听见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放在了赵负雪的石案上。 几乎能察觉得到,灵力缓缓地向赵负雪身上收去,估计过个一日半日的,赵负雪便能起身看信了。 赵年心事重重地离开,耳边忽然传来又一人急报。 “封澄私自倒卖灵器一事败露,血修统领何守悟自行出面大义灭亲,带着天机令去寻罪人位置,现如今人马该到长煌了。” 闻言,赵年眉心又是一突,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自己定了心智,随即理了理思绪,果断道:“即刻派人,前去长煌。无论如何,将她亲卫保下。” 世事生变,寸金的讣告绝不出错,而既然封澄已死,而突然反水、错失封澄死讯的的何守悟,一定会将抓不到人的怒火施加到天机铁骑上。 罪不及其,前提是惠不及其,而法不责众,他们自然不能将享用了灵器之利的天机军一个个抓起来杀了,最适合开刀的,则是封澄手下那批几乎只听信于她的亲卫军。 “要快,”赵年着重强调,“不计代价,用最快的车马,烧最好的灵石。” 侍卫听诺,随即转身,果决地去布置人马。 赵年回过身,青花罩衣与素白裙摆在冷风中猎猎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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