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姐姐沈明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次年抓周时,全家都在盼着他抓魁星点斗的毛笔,没想到他却抓起一本医书,捧着爱不释手。 后来,这孩子成人后虽学问极好但却没有入仕,悬壶济世成就一代名医。不过他的三个儿子个个文采出众,先后出任高官,继承了祖父之志,这是后话。 怀佑十四年的春夏之交,郑太后沉疴病重。皇帝亲自来到沈家:“沈相,请你进宫看看太后吧。” 沈持看了眼史玉皎,她似乎从皇帝眼里看出什么,说道:“妾昨儿带着明彰去探望过太后娘娘了,今儿就不陪相爷一块儿去了。” 这个时节,临华殿蔷薇开得正旺,散出满院清香。殿中安安静静的,沈持在门外说道:“臣沈持见过太后娘娘。” 半头白发的老宫女宋莲噙着泪说道:“相爷,娘娘已说不出话来,您近前看看她吧。” 沈持站立不动:“无太后传召,臣不敢逾越。” 就在此时,郑太后忽然清明过来,她说道:“沈相来了?宋姐姐你扶我坐起来跟沈相说说话。” 宋莲:“娘娘……” 沈持等了片刻,殿中的宫女们都退下了,偌大的临华殿里一点微风吹到耳畔都听得格外清晰,他轻声道:“太后娘娘?” 隔着屏风,郑太后说道:“我这一生时常郁郁寡欢,顾影自怜,一半因囿于后宫之中日日如履薄冰,另一半,因为你,沈相。” 沈持听着她的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太后娘娘,臣有罪。” 郑太后淡淡一笑:“沈相不必惶恐,这是我自己的事,”她摇摇头:“与你没有丝毫干系。” “就在几年前,我忽然想通了,”她好像赶着要把话说完:“原是我太不知足了。” “回想起先帝给了我几十年的宠爱,君临天下的儿子,金尊玉贵的太后……哪一样不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之事,因而我渐渐把你忘了……只是疼爱明彰好似成了一种习惯……” 她坦坦荡荡地继续说着:“今儿我叫你来,是想把这件事说清楚,也是要交代你,给明彰选一门好亲事,我早为她备好了嫁妆已交代给皇帝,不要让她受委屈……” 沈持听得不觉已是泪如雨下:“……是,臣谨记娘娘凤命,定会护彰儿一生安稳无忧。”
第265章 殿外传来几声黄莺的啁啾, 微风卷着花香拂过,郑太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多谢你来看我,没什么事儿了, 你请回吧。” “臣告退。”沈持施礼退下。他走出临华殿的时候,空中一只孤鹤盘旋数圈, 忽而振翅飞往云端,转眼没了踪迹。 当晚, 郑太后仙逝。 次年,在怀佑十五年的春闱中, 来自河东大族董氏之公子, 十九岁的董衡高中杏榜魁首, 新科状元郎风姿秀异,御街夸官时观者如堵墙, 任凭衙役如何鸣锣开道都寸步难行, 后来,有个小厮模样的跑过来高喊:“那边来了个武状元, 可比这个文状元有看头多了。” 围观新科进士的百姓大笑:“朝廷压根儿没开武举, 哪有什么武状元。” “不信你们瞧——”他用手朝不远处一指。有人还当真伸长脖子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行春猎归来的矜贵少年经过, 为首的一人朱红发带飞扬,身着紫衫玉带长靿靴的少年策马经过,他面如羊脂白玉,柳叶长眉入鬓, 雌雄莫辨, 他身后背着弓箭, 马的脚蹬处悬着两只大雁,皆被一箭贯穿双目,可见他箭术十分了得, 惊鸿一瞥让人直呼“玉郎”! 他们眼神凝止,一开始只拿目光追随着他,后来不自觉挪动脚步追逐他而去,早忘了他们是来看新科状元郎的。 涌过去的百姓越来越多,少年勒住马,有点迷瞪地问身后跟着的人:“怎么回事?” 后面的同伴同样想挠头:“今儿放杏榜,他们大抵是围在这里等新科状元郎经过吧。” 为首的人手搭凉棚往四下寻了寻,果见另一条街上锣鼓喧天,一袭袭圆领红袍意气风发地骑马缓行。 “借问公子是谁家的儿郎?”围观的人中一老伯壮着胆子问。 那公子哥儿听了面上微不可见地抽搐两下,同行之人先是愕然,紧跟着哄笑起来:“老伯怎么连她都不认得,她是沈相家的公子。” 她呀,是年满十七周岁的沈明彰。 这时候,新科进士们转个弯来到了这条街上,正好与沈明彰等人迎面相逢走了个对顶,她的马与新科状元所骑的马看了个对眼,已开始甩头示威。 街道两侧挤满了人,错开而行很是艰难,沈明彰赶紧下马想要避让,哪知对面的新科状元董衡也翻身下马,对着她拱手一礼:“请。” 跟着沈明彰后头的几名少年人:啊哟,状元郎风度翩翩嘛,咦,好像长得也不赖…… 沈明彰哪里敢让新科进士给她让路,勒住马往旁边避了避,将路让出来:“请。” 看热闹的百姓见双方如此谦让,有些惭愧地自发往后退了几步,将身前的路让开。 见状,沈明彰与董衡互相执礼,而后各自继续前行。 这时候才有人发出疑问:“咦,沈相家的公子才十来岁吧,还很小呢,这位莫非是沈家女郎?” 这话落到耳力极好的状元郎董衡耳中,他眼底倏忽泛起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当晚,新科进士们赴琼林宴。 沈持在那里见到了新科状元董衡,见他有故人之姿,微讶:“董状元出身河东董氏,那么与已故董青溪是同族?” “回沈相,”董衡面色微凝:“董寻董青溪乃下官之亲叔父。” 沈持看着他欣慰一笑,未语却眼眶早已泛红。 两年后,沈明彰与董衡喜结连理,沈、董两家结两姓之好。婚后沈明彰才发现她夫君不仅学问好武艺也十分高强,说是董家在他叔父董寻英年早逝后痛定思痛,花重金请师傅教导族中男丁骑射武术,用来强身健体以求延年益寿。夫妇俩闲来无事就切磋一场,恩爱非常。 …… 这一年金秋,沈持到苏州府巡视乡试,恰遇裴惟在这里当学政,办完差之后二人重游同里,来到退思园前,当年鼎盛一时的园子柴门重掩,罕有人至,早已荒芜。他推开门走进去转了转,旧景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然物是人非,早已不闻当年的读书声。 离开的时候走在路上,遇到一挑着担子卖馄饨的老叟,他记性好,一眼认出这老叟姓李,见他须发花白还佝偻着腰在走街串巷,上前说道:“李大哥。” 老叟听见有人唤他,辨了半天才问:“这位贵人认得老朽?” 沈持说道:“一晃过去四十多年了,当年,我来退思园求学的时候在李大哥的乌篷船里借宿过一夜。” 老叟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他颤抖着问:“阁下是沈相爷?” 沈持点点头:“是在下。”李老叟怔在那里,转而想要招呼他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可一想沈持那般矜贵的身份又打住了,不知怎么才好。 沈持从袖中拿出百两银票相赠,李老叟推辞不受:“无功不受禄,草民不能要相爷的银子。” 不得已,沈持只好说道:“李大哥要是有时间,隔三岔五帮我清扫下退思园吧,这些银子就当作酬劳了。” 李老叟接过去谢他:“老朽和儿子孙子们一定替相爷看好退思园。” 不过就在当年年底,裴惟上书朝廷,将苏州州学迁往退思园,并立碑文记述它的历史,让一代代读书人铭记它的来历。 …… 又两年,江载雪病倒在通州知府任上,沈持携十二岁的儿子沈确——他从小不爱说话也不机灵,因而得了个“阿木”的乳名,一直到五岁上才取了大名,他师承京城名医专研岐黄之术已有六年,从京城赶过去探望,才知道他当年为了复明用了暹罗国那个让少壮人心悸的药方,这毛病从吃药时起种下病根,已经很多年了,近来一日比一日严重,且引发了旁的病症,只恐……命不久矣。 沈持自责愧疚甚深。 “爹,”已初长成小少年模样的沈确问:“是什么药方,可以拿给儿子看看吗?” 沈持凭着记忆默写下来拿给他瞧:“当是这个了。” 沈确看了看,又给江载雪把了脉,皱眉道:“爹,让我给江伯伯看病吧?” 沈持盯着他摇摇头:“……”差点说一句让儿子别闹。谁知沈确却跟那张方子较起劲来,回京后日夜翻看医书,甚至亲自试了上百种配方,终于有一天他从书房里跑出来像是入了魔一样喊道:“爹,我知道江伯伯的病该怎么治了,在原来的方子里加入甘草,以甘草为药引……将其中一味附子用柏子替换,另加入龙骨……” 沈持半信半疑,按照他说的去请教太医院的大夫们,老家伙们大惊:“从方子上看来,不但无毒还能解之前的毒,相爷从哪里请的神医?” “犬子偶然所得,”来不及跟他们细说,沈持立马回家遣人送沈确去通州府:“阿木,如有可能,一定要治好你江伯伯啊。” …… 后来,沈确真的医治好了江载雪,让他得以和沈持一起变老,也让自己的父亲放下了心里多年的愧疚。 病好之后,江载雪进京来看沈持,二人买了两坛酒却只喝了半坛子就醉了,还有最后一丝清明时,忽然齐声吟出:“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①” 次日酒醒,沈持照镜子发现鬓边已有斑斑白发。这一年他五十四岁。 他在五十八岁那年辞去相位,到翰林院编史,梳理大昭朝从开国元年梳理到怀佑二十年间近一百五十年间的历史,修史期间,他剔除野史,校正增补遗漏的正史,他主编的《昭代编年通史》,对当朝历史的记载十分详尽真实,让后人在读史的时候能酣畅淋漓地还原出这个朝代的风云变迁,记住那些曾主宰天下沉浮的风流人物。 十年后,巨著修成,沈持上书致仕。一天夜里,时年已近五十的皇帝萧福满微服提了壶酒来到沈府:“之后留在京城吧,朕还能时常来看看沈相。” 十分怕他离京回乡。 沈持点点头:“嗯,臣是要留下的。”倒不是因为皇帝这句话,而是今年年初史玉皎大病一场,从此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他天天看着她吃药、将养,如无必要,连家门都不出半步。 夏夜里虫鸣阵阵,皇帝忽然玩心大发:“沈相,朕想要两只会鸣唱的蝈蝈,你给朕点两只玩好不好。” 他还得小时候沈持送给过他两只绿油油会唱曲儿的雄蝈蝈,趴在书案上能从夏日唱到次年的春天。 沈持一边斟酒一边问他:“朝中近来平稳无事?瞧陛下这玩兴。” 皇帝笑道:“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烦心之事,朕也有。”他有四个儿子,如今长大了在为争储明争暗斗不可开交。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76 首页 上一页 2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