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快,时慢。 黑子在绝境中步步为营,而占据大好局面的白子还在不断紧逼,不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 想活,就只能缩在角落,苟延残喘。 终于,顾知灼拈着黑子,迟迟不动。 沈旭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现在要是开口求本座,本座说不定会放你一马。” “香还未尽。” 顾知灼指了指不到一寸的香炷,还有白烟在萦绕。 她摇了摇手指:“不着急。” 啪! 黑子落下。 想活,不止是苟延残喘。 也可以选择,杀出一条血路! 沈旭眼尾挑起,朝她看了一眼,桃花眼潋滟多姿,仿佛仅仅一个对视就能让人沦陷。 顾知灼喝了口茶水,用手托着脸颊,笑得一脸无害。 “该您了。”
第12章 香炷的白烟淡了,炷火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黑黢黢的远方多了几缕微光,就有如夜空亮起的几点星光,微弱且又明亮。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在廊下禀道,“主子。公子忱在庄子外头,求见。” 顾知灼的眉眼瞬间柔和了起来,颊边浮起了小小的梨窝。 她丢开手上的黑子,身体向门口的方向微微前倾,心陡然跳得很快,有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忐忑。 盛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都能说准?莫非这姑娘真的能掐会算? 那她刚刚说的,关于督主的那些……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许他要活不过今晚了? 沈旭的目光落在了顾知灼的脸上。 刚刚她还满眼都是自己,这会儿,倒是连眼角都没朝这里暼。 有意思。他轻轻笑着:“他有胆子来,本座当然会见。” “带他过来。” 外头应了一声诺。 顾知灼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用力。 这一刻,她等了很久很久,整整一世。 上一世,在流放的路上,顾家上上下下感染了时疫,他们先是长出红疹子,又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没过几天就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 押解的官兵直说晦气,官兵们生怕自己也被传染上,就把他们这些人全都关进了满是死人的义庄里。 那个时候,他们还活着。 没有吃喝,没有药。 婶母用偷偷藏下的首饰去打点,想说至少也给他们送点药。 结果,首饰被夺走了,婶母也没能活着回来。 后来,祖母死了。 顾知灼眼睁睁地看着顾家人苦苦挣扎,堂妹堂弟们在痛苦和饥饿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们一个个死在她的面前,腐烂发臭。 她无能为力。 她病得动不了了,躺在黑暗中等死。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会在这个充满了腐败气息的地方,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阳光照进了这个漆黑的地狱。 义庄紧锁着的门打开了。 她看到了站在光中的他,还有那声刻进了她灵魂的—— “我来了,不怕。” “督主,公子忱带到。” 这句话把顾知灼从回忆中抽离。 门从外面拉开,琉璃灯的光映在了一个青年身上。 他乌发束起,发戴白玉冠,眉眼如玉,雍容温和,虽没有沈旭那种让人屏息的俊美,但更有笔墨难以形容尊贵气度,举手投足间,优雅闲适,从容不迫。 是公子! 顾知灼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欢喜和孺慕。 任谁都能够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谢应忱一撩长袍,迈步走了进来,略带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又面向沈旭,含笑道:“原来是沈督主亲临。”这随性的态度就像是面对一个多见未年的老友。 沈旭漫不经心地抚掌道:“公子忱真是好胆量。” 谢应忱拱了拱手,刚说完一句“不敢当”,就抬袖掩唇,轻咳了起来,足足咳了七八下。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病容,看得顾知灼眉头直皱。 从凉国回来,这一路,公子应当是走得殚精竭虑,身心俱疲。 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沈督主。”顾知灼指着香炷,“香尽了。” 香炷的最后一点微光在这时彻底熄灭。 顾知灼屈指轻轻叩着面前的棋盘,下巴一抬,骄傲地说道:“我说了,我是神算子。” “如今,人也见到了,我所提的,督主就考虑一二呗?” “一汪池水,静得太久就变成了死水,只有搅混了,鱼儿才会争相冒出来。” “您说是吗?” 闻言,谢应忱若有所思。 自打踏进这扇门,他就把周围的一切尽揽眼底,自然也看出了暗藏在其中的剑拔弩张。 他扫过案上的棋盘,听着顾知灼这番颇有深意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应忱略显苍白的面上扬起一抹浅笑,意味深长道:“沈督主,如若有幸,待回京后,你我小酌一杯,如何?” 沈旭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一脸病容的青年,少顷,他轻轻击掌,佛珠在他指间垂落,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有趣。” 他能在东厂的眼皮底下活着到来京畿,这是有谋。 他敢无视天罗地网与自己面对面站在这里,这是有胆。 这位公子忱让他有了一点兴趣。 “公子忱。”他站起身,振袖道,“本座就等着,你有没有资格,与本座同坐一席,饮这一杯。” 谢应忱含笑道:“定当拜会。” 沈旭微不可察地一颔首,身姿挺拔地抬步就走。 琉璃灯的光晕笼罩在他的脸上,眼尾的朱砂痣艳色夺目,那略略扬起的眉梢,似乎是在预示着他的好心情。 盛江低下头,紧跟在他身后,不敢有揣测。 沈旭走得爽快,带走了所有的人。 庄子又一次回归了平静,就仿佛方才的刀光剑影从来都不曾存在。 真的走了? 与谢应忱同来的是一个眉眼清俊的青年,他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 公子决定亲自走这一趟时,就说过,对方即已曝露了,就绝不会再贸然出手。 公子还说:此行一为解惑,二为合作。解惑他懂,公子想知道是谁在暗中帮了他们,至于合作……他其实还是没看明白!他挠了挠头,总觉得自己太笨,白白跟了一趟。 顾知灼紧绷着的心弦放松了下来,眉眼舒朗。 这活阎王可算是走了! 她一抬眼,目光和谢应忱相触,就再也不想挪开了。 谢应忱一直在看她。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她认得自己。他拱手,郑重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顾知灼漂亮的凤目中滚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朱唇轻启,许许多多想要说的话全都梗在了喉间,最后化为了一句: “谢公子,您快要死了。” 青年:“……”他差点来一句:不会说话就别说! 谢应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语调轻松道:“是啊。” 话一说完,他就又咳了起来,比刚刚咳得更加厉害,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潮红。 顾知灼想也不想,快步走过去,在他的一脸错愕中拉过了他的手,在穴位上揉捏了起来。她的力道忽轻忽重,有着特殊的节奏和手法,才揉了没几下,谢应忱的咳嗽突然就止住了。 青年满脸错愕。 公子在一个月前染了一场风寒后,就犯了咳疾。这一路上他们也寻过好几个大夫,吃下去的药都没什么大用,一直时好时坏。 她这么按了按,就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小丫头,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应忱:“秦沉,不得无礼。” 秦沉老实地拱了拱手,低眉顺目:“……这位姑娘,可否请教你是怎么按的?” 顾知灼瞪了秦沉一眼。 公子身子孱弱,哪怕是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能让他久病不愈,甚至性命垂危。他咳成这样,肯定是他们一路上照顾的不好! 秦沉被瞪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 “我姓顾,先父是镇国公,名讳上顾,下韬韬。”顾知灼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就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谢公子,我给您切个脉吧。” 秦沉夸张道:“丫头,你多大啊?你真会医术?跟谁学的?顾家以武谋生,镇国公的闺女怎么还学了医……” “闭嘴。”顾知灼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这人真呱噪,一看就特别不靠谱。 谢应忱若有所思。 他自认颇懂识人,可是,他看不懂顾知灼。 在她乌黑清澈的眼中,他看不到任何的利益所向,有的仅是一种不掺杂任何私心的、纯粹的善意。 “多谢姑娘。” 谢应忱从善如流地坐下,又撩起长袖,把手伸了过去。 他的手腕很瘦,是一种不健康的白,就连皮肤底下的青筋也清晰可见。 顾知灼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用三根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 上一世他们遍请了当世名医,然而,对公子的病,所有人都是摇头叹息。 她不肯认命,苦学医术。 终究,太晚了。 她救不了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更救不了公子的性命。 顾知灼的眼睛酸酸的,浓密的羽睫微微低垂,掩住了湿润的眼眶。 她按在谢应忱脉上的手指在颤抖,看得秦沉一头雾水,心想:这丫头的医术是哪派的,要抖着才能切脉吗? 顾知灼感受着指下脉搏。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记的脉数都让她的心平静一分,等到摸准了脉象,她的手指已经稳若磐石。 顾知灼放下了手,一语中的:“公子中过毒。” 秦沉略显轻慢的神态,在听到这句话后陡然一滞,几乎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知道公子体弱多病的人不少,然而,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能在简单的切脉后,就直接断出公子中过毒。 谢应忱含笑道:“是。” 顾知灼继续往下说:“这毒是在六年前,当时靠着天材地宝,公子硬扛了过来。但是,余毒未消,沉疴不愈,每时每刻都在透支精力,损耗寿元。” 她眼帘低垂,睫毛轻颤间,留下了浅浅的倒影。 “回京的这一路上,您殚精竭虑,元神大损。” 她认真道:“您是在用自己的命在熬,这样是不可以的。” 谢应忱确实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他清楚自己活不了几年了。 他同样也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他的生死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 谢应忱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姑娘说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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