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字典,里面夹着巴掌大小的白纸,上面画着各种白描花卉。有写实的菊花、牡丹、百合,也有变形的莲花、石榴、卷草纹样。 老爷子伸手接过字典,抽出里面的画递给彭城三人。 “彭城、赖主任、李师弟,请大家看看,这是我家丫头画的白描图纸。” 老爷子再把字典翻到后面,里面夹着一张特殊的画。白色硬纸上,是金属丝盘组成的兰花。 “这是我丫头做的掐丝画。不错吧!” 茶几上瞬间摆满了画作,但是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接过来详细看看。白纸铺在桌面,被风吹起了边角,悠悠晃着。 陆青予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她,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按照老爷子的说法,自己在能力和体力上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到底看不上她什么地方? 一直没说话的平头老人李长生很快给了陆青予答案。 只见他往沙发后面一靠,拿出嘴里的烟斗,干瘪的嘴唇吐出烟雾,露出黑黄的牙齿:“我们工坊不招女学徒。” “为什么?”陆青予脱口而出。 赖鑫眉头皱起:“大人说话,小孩儿一边儿去。” 陆青予刚想反驳,老爷子给她使眼色:“丫头,我和叔伯大爷们说点儿事。你先在办公室外面等一会儿。” 陆青予提来的一口气被憋了回去,她走上前,把桌子上的图纸、掐丝画收了起来,塞进军用书包气鼓鼓地离开了房间。 “嘿!丫头家教不错,知道收拾。”彭城笑着打圆场。 老爷子的笑容挤不出来,急急问道:“为什么工坊不收女学徒,我孙女真的很能干。” 李长生示意赖鑫回答,赖鑫挺直了腰杆说:“陆师叔,您忘了,我们这间天和工坊是陆师叔您、李师傅,还有彭城的父亲彭师伯三人的师祖创立的。至今一百多年,从来没有收过女徒弟。 就算是家人亲戚要来,我们的手艺也是传男不传女。这是工坊的规矩,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要解决家庭生计问题,就走后门坏规矩。” 老爷子愣了一下说:“赖主任,你说的是百年前的规矩,现在我们工坊也不是私人小作坊了,哪里还需要继续坚持这种老规矩?我孙女虽然是女孩子,但是你看她画的图,做的掐丝画,都达到了入门要求。为什么不能收,用我的岗位换也不可以吗?” “哎呀,这些图啊,画啊的根本不重要。进来的学徒学上几个月半载的,都能做。今天给我们看的这些不算什么,谁知道是不是您陆师叔替她做的。” 赖鑫轻笑一声。“为了找工,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李长生和彭城相视一笑,彭城接着话头:“陆师叔,您也不用太着急。我们这里不收女工,其他地方收啊。那个纺织厂、炼油厂、百货商店应该有人要的吧。 我们工坊的工作确实不是女人能做的。女人哪有这份耐心和心思,天天坐在高温炉子前面敲敲打打的。” 李长生再次开口:“大家说得对,我们要培养未来的大师傅。要几十年如一日对这份工作心存敬意、精益求精,追求景泰蓝工艺的完美和极致。 女人一天到晚闲话多、想法多,头发长见识短,破事儿也多。女人呐,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结婚生孩子带孩子,哪有时间做这些。” 李长生倾身过来:“陆师兄,不是我们几个人不要你孙女,是这行不适合你孙女做。她如果真的着急挣钱,还不如嫁个好男人。” “对,女人做工都是做着玩儿的,还不是靠男人在外挣钱养家。反正国家按人头发粮票、肉票,不会少了她的。”赖鑫笑眯眯地说。 彭城看着陆开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以为好心地再捅了一刀:“这个陆师叔,小侄女需要我们帮着介绍个男人吗?你看上工坊哪个徒弟了,您给我说。或者,我帮您看看,保管找个好孙女婿。” “哈哈哈,对对对!找个好女婿。”剩下两人大笑。 老爷子豁然站起:“找个屁!年纪轻轻的,比我还封建……” 陆青予在门口听不清房内的声音,正彷徨间,房门大开。老爷子气势汹汹地摔门走了出来:“走,回家!我们另外想办法。” 这是谈崩了? 陆青予心想,刚到1982年,自己就成无业青年了?可无业有什么关系,冉青做自由插画师也算是无业吧! “爷爷!我们别理这些老封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机会这么多,我会找不到好工作!” 第2章 欺人太甚 老爷子很生气,几天都吃不下多少饭。 陆青予的母亲周素莲只能把存了很久的肉票换了半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熬煮了一锅喷香的红烧肉出来。 亲妹妹陆红红一看见饭桌上红亮的肉块,黄黄的小脸立刻冒出红光。眼巴巴地望着老爷子和亲妈,只等着发话就抢肉吃。 这么肥的红烧肉,在冉青的年代,几乎是没人吃的。所以她笑眯眯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小妹的碗里。 “谢谢姐姐!”陆红红脆生生地答谢,然后啊呜啊呜开始嚼肉。 “青青真是好孩子,红红要向姐姐学习。”周素莲才40岁,剪着短发,别着黑色的夹子。发根已经白了不少,加上枯瘦的面容,看起来不止40岁。 陆青予心里难受起来,她想起冉青的妈妈,快五十岁了。日常打扮精致时尚,周末坚持健身和户外活动,和自己站在一起仿若姐妹。 现在这个母亲,为这个家和两姐妹操碎了心。就算做了一碗红烧肉,也在不断地给别人碗里分着,自己一块也没捞着。 “妈,你也吃点。”陆青予挑了一块最大的肉放进周素莲碗里。“您别担心找工的事,我看了报纸,还是有不少地方招女工的。我们巷子前面的招待所就要招女招待,工资挺高的。” “招待所?”周素莲摇着头。“不去不去,年轻女孩子去不得这些地方。招待所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电影院的售票员?”陆青予继续问。 “不好不好,电影院经常半夜才下班,回家太危险了。”老爷子摇头。 “电影院好,姐姐去电影院,带我去看免费电影。”陆红红嘴巴里的肉刚咽下去,抓紧时间插嘴。 周素莲还是摇头:“闺女不急,家里没到穷到这个地步。你慢慢找,找到好工作再说。工作就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像你爹一样,为了给家里多添点,就去江上码头搬货,活活把自己累死了。” 听到父亲的事,陆青予低下了头。因为珐琅工坊没有生意,工人们纷纷离开自谋生路。陆家父子都在工坊,被人说占国家便宜,父亲主动离开了。 记忆里的父亲是一副清瘦的病容,累的、省的。就算这样,他每天回家总会带着笑容,挣到钱的时候还会给姐妹俩买上几颗糖…… 眼角有点湿意,陆青予眨了眨眼睛:“嗯,您放心。” 陆青予想起在招待所附近看到的流动货摊,估摸着现在还没有城管,摆摊卖点东西也能贴补家用吧。 卖什么好呢?陆青予盯着老爷子不说话。 老爷子看孙女眼珠子转来转去,还露出狡黠的笑容,放下心来:“丫头,你想做什么?爷爷支持你。” 陆青予想了想,对老爷子耳朵轻轻说:“请爷爷教我。” “教你做什么?”老爷子也小声说。 陆青予眨眨眼,拉着老爷子进了房间。摆上白纸,铅笔,开干…… 夏日的南方小城,炎热而潮湿。人们聚在树荫下纳凉,也在大树下寻找生计。 西城招待所门口有个小姑娘摆了一个小摊。和橘子推车、花生芝麻糖摊、针头线脑小摊等摆在一起。 她卖的是女孩子用的东西,梳子、镜子、发夹,但又不是普通的素色样式。每一个上面都点缀着鲜亮的图案和色彩,以蓝色为主。 姑娘们路过就走不动道了,尤其喜欢小巧的镜子盒。一面是闪亮的银色镜子,另一面是一幅掐丝珐琅画。手工精巧,打磨平整。每个镜子盒的图案都不一样,就算纹样相似,颜色搭配也不一样。 “多少钱?”一个姑娘爱不释手的捏着两个镜子盒。 陆青予见喜欢的姑娘这么多,伸出去的一根手指变成两根:“两,两元!” “两元?”姑娘们眼睛都大了,窝在掌心的镜子盒放回了地摊。 陆青予看见大家纷纷摇头,赶快补上一句:“我这是纯手工做的,绝对结实耐用,而且没有相同的款式,您用上十年都不过时。现在开张大吉,两元一个,买三个送一个,买五个送两个。用粮票、肉票、糖票换也可以。” 占便宜的心理自古有之,姑娘们又把镜子盒捡了起来,但还是嫌贵。“能不能再少点儿?” 南州属于省会城市,在这个年代平均月工资不到60,新工作的年轻人能有个2-30已经属于高工资。2块钱能买40个包子,两块肥皂。一个景泰蓝镜子就要卖2元,确实不便宜。 但是景泰蓝的材料不菲,耗时又长,太便宜也不行。 陆青予咬咬牙:“今天是第一天,我再给大家优惠一点,少两成好不?请街坊邻居以后给我做做宣传,介绍点生意好不好?你们的朋友也按照这个价格优惠!” “行!”姑娘们终于露出笑容,数学好的姑娘互相询问,能不能大家一起买,分摊费用。现代人简称拼单。 不错不错,今天摆摊第一天,靠着街坊邻居能开张已经很好了。 除去镜子、铜丝、珐琅颜料等成本,平均每个能赚六毛。如果一个月能卖100个,那就有60块,和老爷子工资差不多。 自己手速还不够快,一天最多做两个,看看能不能提升一下。 陆青予搓搓手,接过了粉的一元,绿的两元,棕的五元,还有灰色的十元。找过去一些毛票。好久没有捏过这么多人民币了,数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怪不得四十多年后,就算大家能手机支付,还是有人喜欢用纸币。 “哎,牡丹花的镜子还有吗?”一个妇女眼巴巴看着另一个姑娘挑走了她心仪的花样。 “哎,大姨。这个花样的暂时没有了,过几天我再做一批过来,到时候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陆青予递过去一把梳子。“您看看这梳子可还喜欢,上面的花纹是我用珐琅画的,不容易掉色。我便宜点给您?” “梳子我有,这镜子是你自己做的?小姑娘不错啊!哪里学的啊?”妇女抬头对她笑着。 “我爷爷是珐琅工坊的老师傅,他教我的。我的手艺还不够,仍然需要学习。”陆青予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 妇女笑着说:“姑娘啊,你这东西虽然好,可价格太贵了。一般人最多买一次,你要不去百货大楼旁边卖婚礼用品的商店街摆摊,要结婚的人手里有钱,肯定需要这么喜庆漂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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