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脸汉子脸色狂变,疾声道:“钟师叔,弟子……” 话音未落,已经被得到命令的红衣弟子掐诀封住口舌,一道翠绿藤鞭一闪,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漂浮着往隔壁去了。 钟斯年转回视线,看向犹然立在原地的温雪意,忽然开口问道:“你似还有话说?” 温雪意有过片刻迟疑。 她如今只是一名普通外门弟子,低微的修为,不要说那位显然被马脸汉子深深忌惮的“侯师叔”,就是与仓皇陨落的王修士,地位也远远无法相提并论。 她在门中受人阻截欺辱,执法队果断地处置了一名修为高于她的涉事弟子,或许按照常理,已经算是对她有了交代。 她不是全然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重生归来,对自己的定位也心中有数,要韬光养晦、徐图发展,就这样认下,显然未尝不是个优解。 但当此刻,站在钟斯年的面前,她心中那点燃不尽的星星之火,忽然就让她难以就此折腰。 她微微低下头,沉静地问道:“请问钟师叔,弟子与侯师叔未谋一面,却遭逢此事。他日若侯师叔不肯罢手,弟子又当如何?” 她话音落地,钟斯年却没有当即开口。 温雪意微垂着头,黑衣剑修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发顶,又似乎落在遥远不知名的地方,片刻之后,方闻钟斯年徐徐地道:“侯经义横行门内,掳掠弟子,自然亦要受罚。” 身边荡过一阵凛冽的微风,玄黑衣角掠过她的视野,她听见钟斯年沉静地道:“走吧。” 温雪意犹然出神,下意识地问道:“去哪里?” “去侯经义的洞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黑衣剑修语气间似乎多了一点隐约笑意,低沉地道:“他当日被我所伤,此刻多半还在府中调养。” 何必还要加上后一句解释,全然不是钟斯年的性子。 难道是怕她还听不懂? 温雪意不由得腹诽一句,却还是转身跟了上去,脑中思绪微微一转,忽然从这句话里,推测出了这位“侯师叔”的身份。 或许她说得不对,她确实曾经见过对方的。 那日布道堂中,曾有一个驭使印鉴法宝,却被钟斯年一剑斩破的筑基修士,身边拥簇许多人物,其中也包括那名王修士……土系的印章法宝,和王修士从“侯师兄”手中得到的,土系的“黄尘宝锁”…… 她眼前浮起一张阴鸷的青年面庞来。 - 上清山地火峰某处,一座画阁玲珑、金碧辉煌的洞府之中,一名阴鸷青年正踞席而坐,与几名筑基修士推杯换盏,语笑频频。 这些修士的身边,都跟着一名相貌或美艳、或清秀,衣衫暴露的女子,其修为均不过炼气一重到三重之间,或捧着酒壶杯盏,或香舌半吐,与身边的男修口齿相就,姿态靡艳非常。 座中之人却都似习以为常,阴鸷男子放下酒杯,拍了拍手,向身后的侍女交代了一句,片刻之后,就有数名舞姬打扮的女修,翩翩起舞着旋转而出,为楼阁之中又添一抹艳色。 有个身材粗硕的高大男子用力在怀中女修身上捏了一把,“哈哈”大笑道:“还是侯师兄懂得生活,外头那些个木头桩子镇日里清修,嘴巴淡出个鸟来。” 另一人笑道:“如今是侯师兄,用不了多久,就是侯师叔了!” “是极是极,哈哈哈哈哈哈……” 阴鸷男子侯经义眯起眼,嘴角泛起一丝阴戾笑意,道:“若不是钟斯年破我法宝,坏我道基,我今日已该进入后山禁地,洗精伐髓,准备闭关冲阶了。待我功力恢复之时,必要雪当日之耻。” 就有人捧场道:“侯师兄凑齐了十八名处子,再行那聚阴补元之法,必定能一举成功,因祸得福。” 话音未落,楼阁上空忽然响起霹雳声响,一股沛然难当的巨力,浩浩然垂卷而下,阁中那些舞姬、侍女修为低微,难以抵御这股巨力,几息之间便纷纷跌倒、匍匐在地上。 便是座中这些筑基期的男修士们,也个个都觉得举步维艰,骨骼“喀喀”作响,连头都难以抬起。 侯经义冷哼一声,手中法诀一掐,一片濛濛光罩腾然而起,他隐于光壁之内,将手一招,唤出一柄巨剑,便仗剑掠出楼外,口中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如此庞然声势,他原本以为或是某位金丹修士亲至,或是许多人结阵前来,口中虽然暴喝,心下却兀自思量,甫一露面,便将眼一扫。 黑衣抱剑的少年身形,孤零零地悬浮于半空之中,目光淡漠地望过来。 侯经义瞳孔蓦地紧缩,想也不想地向后疾退。 钟斯年却一言不发,只并指向其身后的位置遥遥点出。 虚空之中,忽而似被利刃割裂,现出一道长长裂痕。 侯经义身形向后飞闪,势如闪电,却如提前演练过一般,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道裂痕之上。 护住周身的暗黄色光罩猛地闪了两下,就如泡沫般“啪”地炸裂了。 侯经义身在半空,强行扭转了身子,那道裂缝最终擦着他的手臂,与他擦肩而过。 花纹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法衣衣袖,如纸片般纷扬碎裂。 侯经义“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面色瞬息间惨白如纸,喉间发出“嗬嗬”喘息,声音粗嘎而低哑:“钟斯年,我叔祖不会放过你的……” - 数名红衣弟子姗姗赶到,替失去了反抗之力的侯经义缚上了仙索。 钟斯年却并未多留,剑光一闪,已出现在不远处一方山石之上,淡淡地道:“走吧。” 这里距离侯经义的洞府还有一段距离,不会被打斗波及,却又能看到彼处的情形。 温雪意侧过头来,却没有提这场短暂而实力悬殊的争斗,只是看着黑衣剑修沉默不语的脸,微微一笑,道:“弟子似乎总是听到钟师叔对弟子说:‘走吧。’” 而前一世,她听到他对她说得最多的话,是“我知道了”,永远那样平静安稳,仿佛天翻地覆、岁月崩解,亦不值得他动容一顾。 钟斯年不知是否听到她言辞间淡不可察的追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温雪意却如不觉一般,转过身来走到他的身畔,如来时一般牵住了他的衣袖,态度平静而恭顺,道:“弟子斗胆,有劳钟师叔了。”
第12章 不速之客 - 温雪意只是一名尚未学会驭器飞行的炼气弟子,被筑基师叔护送回住处,倒也不算什么惊人之事。 ——虽然这个筑基修士是钟斯年。 黑衣剑修送她进了院子,留给她一枚玉符:“在上清山门内催动此符,便可示警于周边执法弟子。” 温雪意自然郑重接在手中。 钟斯年目光微微一缓,略一颔首,便再无一言,掠起一道剑光向天空去了。 这一日跌宕起伏,终于平静下来,温雪意才觉得额角抽/搐着闷痛,是神识消耗过度的结果。 神识干涸得不到补充,是损伤根本之事,温雪意顾不上盘点今日的得失,先进入静室,盘膝打坐调息起来。 因为服用了辟谷丹、再无后顾之忧,温雪意这一场入定,一直到数日之后,才苏醒过来。 身前地面上摆了一排玉瓶,里头那些在小地火殿炼制的培元散、聚气丹等辅助修炼的丹药,已经被她吃了个干净。 温雪意睁开眼,面上神色有些难看。 当时战斗之时只觉消耗略大,事后调养时才发觉,神识和灵力的透支比她想象还要严重,而丹田中那株小树苗,没有足够的灵气吞噬,竟然又开始吸纳她的灵根。 幸亏她发现及时,不计代价地吞吃了大量丹药,才重新稳固下来,这过程中,凶险难以尽述。 如此看来,这株小树苗潜藏的危险,竟如跗骨之蛆,随时可能在危机之后再给她致命一击。 若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除非用那传说中的逆天禁术,修补灵根的法门。 不过,这门禁术所需要的宝材,也都是无数修士趋之若鹜的参天灵宝,想要得到,需要莫大的机缘。 温雪意暂时将此事搁在心底,始觉身上有种久违的、说不出的疲倦和轻松,让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周身骨节间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小院的防护光罩里笼了两张传音符,像没头苍蝇似的飞舞着。 温雪意将手一招,看过符中内容,才发现都是朱珠师叔发来的消息,邀她往洞府中一叙。 温雪意微一沉吟,正要动身,心中却忽然一动,复向院门口望去。 - 一道灿金色光华划过天空,降落在竹林深处僻静的小院门口。 华光一敛,露出内里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少女身影。 郑品蓉打量着寂静无人的院落,目光有些复杂,片刻,执起门边的笏板敲击了几声。 院门沉寂了一瞬,忽然“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 温雪意从房中步出,就看到郑品蓉毫不客气地大步走进院来,一面道:“你知道门中各峰都下发的委任吧?听说你炼气三重了,我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你回去见我娘/亲一面,看看她最近身体如何……” 温雪意目光微深,在院中石桌边坐了下来,没有应她的话,只道:“坐。” 郑品蓉皱眉,不耐烦地道:“你有没有听见我跟你说的话?” 她说着,含怒的目光与温雪意对视。 温雪意眸间微冷,淡淡地道:“这次任务,我不需要参与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强制的委任……”郑品蓉怔怔地盯着她,忽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道:“你突破三重了?!” 温雪意不置可否,郑品蓉放出神识,却觉得温雪意身上气息温沉厚重,如一道缓缓旋转的漩涡,一刻不停地吸纳着周围的灵气。 更重要的是,无论她怎样感应,都无法看清温雪意此刻的修为层次! 这可是只有面对修为高于自己的人,才会出现的情况。 郑品蓉脸色剧烈变幻,宛如被当头打了一巴掌,一时青、一时红。 片刻之间,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冷地道:“那又如何?我大哥身为逍遥宗内门弟子,入门三年,早已触摸/到筑基之境的瓶颈,别忘了,你的仙籍可还落在我们家,你跟我大哥的婚约,到什么时候都做得数。” 她声色俱厉,温雪意却只是静静地听着,面上没有一点动容。 郑品蓉因此愈发恼怒起来,高声道:“若不是我娘当日怜惜,你和你那个傻姨妈早就冻死、饿死在府外了,焉有你今日恩将仇报的余地!” “郑师姐慎言。” 郑品蓉对上她幽幽如冷焰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温雪意听她又言及此事,更辱及姨母,即使以她如今的心境,亦不免生出冰冷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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