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一路上见着某个冰块脸,默默向宋婉身边挤了挤,他可不想宋婉和这种人学,问他话就跟戳蟾蜍一样,戳一下跳一下。 反倒是这时,宋婉恍然想起几月前自己曾在平江的经历,她一拍手,喜道:“我认识一位故人,或许可以借宿。” 宋婉想要引他们过去,但她夜中看不太清脚下的路,加之平江是为水乡,巷道多且窄,星点灯火不若烛火明亮,眼下她本就腿脚有伤,行路怕是更难了些。 思虑到这,宋婉想转身问梁恒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正欲问话时,她的腕被微暖的手掌紧紧握住。 梁恒站在宋婉身侧稍后,微低过头去看着身边人,那盘起乌发的竹簪映入凤眼中,梁恒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走吧,不是要去借宿吗?” 他虽身量要比同侪清瘦了些,却生的人高马大,站到宋婉身旁硬生生隔绝了青云看过来的半点目光。 虽然身边有人,但路上宋婉仍走得有些磕绊,她很少被人牵着走,不太习惯这样。 或者更明确来说,此刻是她在牵着梁恒走,而梁恒只有在自己不小心踩滑过桥的石板,欲倒不倒时才会用了劲把自己往怀里带一带。 夜里凉风吹来,临桥的水波泛起漫天的繁星,水莲上坠着两相依偎的玉影,又如同莲瓣上的露珠般轻悠悠滑入水中。 影子消失在夜色深处。 直至昂头看见赵府的牌匾映入眼帘,宋婉才停下脚步:“是这了。” 她松开攥着梁恒衣袖的手,走上前去扣门,三人在外静静等了片刻。不一会儿,一个老翁半掩门扉,露出两只精明的眼睛看向来客。 老翁向上提着灯笼,照亮宋婉温和的脸庞,奇道:“你这娘子,为何看着这般眼熟?” 宋婉温声道:“老伯你真是忘了啊,春日你家大夫人患疾,不是叫你与婢女晴云一同去普渡寺请医者吗?” “哎!你如何知道!”老翁瞪大眼睛,又凑上去细细看了一眼宋婉模样,恍然:“你莫不是那位大夫!” “正是。” 听了宋婉娓娓道来深夜来府的缘由,老翁恭恭敬敬将他们请了进去。 晴云得了消息,赶了过来,恭恭敬敬:“大夫人已经歇下,明日来请宋女医前往一叙旧情。” 宋婉看了眼这匆匆赶来的婢女一眼,不动声色地应下:“好。” 次日清晨,宋婉早早起身用了膳食,她刚出了院门,遥遥便见晴云搀着一衣裳简朴的妇人走了过来。 是赵大夫人,数月前宋婉曾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今日再见,宋婉看着这妇人的气色却有几分不同。 她朝一侧看了看,道:“我见不远处有个凉亭,是个好说话的地儿。” 凉亭旁为崎岖假山清泉,晨风吹动一池萍碎,惬意怡人。 晴云退在亭外,独有宋婉与夫人对坐。 见宋婉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小一会,赵夫人不自在地笑了笑:“一月前不小心跌的,真是让宋女医笑话我了。” 宋婉替赵氏斟了茶:“夫人莫怪,我瞧着也是一些淤青,于容貌无碍。” “是吗?”赵氏摸了摸嘴角,目光黯淡无光,“不过再有好颜色,也无人可见了。不瞒宋女医,前日我已经拿了和离书,再也不是赵府的大房儿媳。” “只怕宋女医以后再有难处,我乔池烟也不知如何帮你。” 听见乔池烟默默说了这么一干话,宋婉不由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她记得乔池烟还有个小儿子,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乔池烟心情郁郁,宋婉将这话挑轻了说去:“我救乔娘子,并非为有所图报。昨夜也是情形迫急,此后乔娘子若有何事让宋婉帮忙,我也是在所不辞。” “宋女医莫要如此说,”听了宋婉的话,乔池烟果然不再揪着自身不放,连忙道:“宋女医救我一命,没有当时你施手,又何来今日乔池烟。” “只是” 乔池烟说到这,淡青色的唇轻轻蠕动不知讲了什么,只见一行清泪从无神的眼眸流了出来,湿了半边绣帕。 “只是我儿已去,做娘的活着也如同死了一样。” 这是情郁苦闷至极,才神情恍惚至此。 乔池烟怎么会想到,一只 跳过窗儿的狸奴只是咬了她尚在襁褓的小儿一口,她的孩子就那么去了!抱着那小小的冷冰冰的身体,感受着孩子从高热哭喊到抽搐着睡去,乔池烟心如刀绞也莫过如此! 听到夫人的哭声,候在外的晴云连忙冲了进来,她双手揽着夫人瘦削的肩,心痛道:“夫人!” 见乔池烟愈发伤心起来,宋婉起身取出袖中的银针向妇人头部安神的穴位刺去,她微微用了些内力,运气流转这副经脉瘀阻的身体。 片刻后,乔池烟渐渐安静了下来,她依偎在婢女的怀中,闭着眼一言不发。 晴云有些害怕地问:“宋女医,夫人这是?” “别怕,她太累了,现在才睡过去。” 宋婉收回手,搭上妇人的脉搏,沉声问:“小公子故去后,你们也未给夫人请医?她这情况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致。” 晴云愣了片刻,她摇摇头:“这一月府中都把心放在故去的小公子和生病的老夫人身上,我们想夫人这模样也只是伤心过度。” “并非身体抱恙才是病,心病也是。纵然再如何锦衣玉食,若一直情志不舒,气阻血瘀,寿命难保。”宋婉解释道,“你可记住了?” “是。” 晴云被宋婉冷静的目色看得羞愧,这月余她确实有愧于夫人此前的厚待。 宋婉叹了口气:“我与你送夫人回去,再开几副方子给你,一日二服,至病消方可停下。” 把乔池烟送回房后,宋婉又交代了晴云一些事宜,而后才离去。 想着乔池烟那悲恸欲绝的模样,宋婉不知为何,竟也有些感同身受。 处在深宅的妇人,比之丈夫,或许更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孩子。 一种宿命血缘的连接,从孩子出生开始。潮湿阴冷的庭院渐渐被人添满期待,只会对晚归丈夫说安好的嘴巴也开始吐露真情爱意,咿咿呀呀占据了烦躁的耳朵,从此生命在贫瘠地被创造。 更深更深的层面上,不因为丈夫或者世俗压迫,她们决定了生,而宋婉为医者见证了生,很神奇,很震撼。 宋婉虽然对记忆中的娘亲已经不再亲切,但一想到娘亲,心中还是莫名的多了几分情绪的失衡。她被赋予了生命,尽管无人期待,却被容纳。 宋婉太过敬佩这样跨过血海的勇气,以至于她对于抛弃自己的娘亲恨不起来。 她对于乔池烟的感同身受,多是想到失去孩子,会不会意味着这个人也失去了某种真正的期待?平白的,从那副模样看出几分宅院的幽凉。 但无论如何,世事复杂,宋婉不会对此加以评断,她还是更担心乔池烟的身体状况。 这么想着,宋婉也走到昨夜休憩的小院内,一抬头就看见两个人站在自己房门前。 她有点被被那两人看过来的目光怵住,于是先发制人问道:“你们可吃过了?” “等你回来花都谢了。” 梁恒接过话,下了台阶走过来伸手点了点宋婉的眉宇间:“一大早吃的黄连,面色那么差?还是,”语声顿了一下,问:“还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宋婉摇头,避而不谈,“既然都休息好了就出发吧。宣饮竹她们还应该在葫州,我们要赶紧找到她。” 梁恒见宋婉避开他的话,眼神冷了一瞬,直到青云走过来:“世子,该走了。” 三人向赵府总管辞别,青云带路。 青云说:“宣饮竹个性张扬,行事也是如此。她带着几个人,不会躲在暗处,我们分头去客栈寻问一二,若有苗头,以此信烟为誓。” 宋婉与梁恒各自接过信烟,三人原地散去。 平江此地素来是繁华智车行,商贾云集,不谈水乡鱼蟹,歌舞伶人,再是有丝绸锦缎,大漠稀品,应有尽有。故而供人落脚的客栈良多,实非三人一日能打听完。 宋婉带着宣饮竹的画像走了几家,没得到半点消息。客栈老板是个见钱眼开的,不给点银两,也就别妄想从他嘴里撬出半点消息。 半天下来,宋婉觉得喉咙能生火冒烟了,她便在临水桥边柳下坐下来歇脚。 此时水面正有画舫靠岸,不待船夫停稳,便有一着绿衣的女娘撩开帘子跳了下来,她笑盈盈地站在岸边,对身后跟出来的哥哥摆脸色:“哈哈哈,哥哥你也是没胆量,你不敢与明娘子说,我就去帮你说!” 说罢,她就要走,身后那人赶来喝道:“莫要闹了,你今日随我出来还不够吗?” 姑娘不开心:“我哪有闹!” 身后人回:“谁家姑娘同你一般闹腾?快回家去,今日再不许出门。” 说完这话,那男人便向两边的奴仆招手,要他们把大娘子带回去。 宋婉就坐在不远处,看了全程。 见这闹剧收场,宋婉也百无聊赖地要收回目光,却冷不丁地,她恰巧与那男人对视。 那一双眼眸犹如墨色深潭,沉沉地看过来,莫名的让人不太舒服。 宋婉瞬即移开目光,打算到别处去。 路过的车马停下,有人打了帘子看过来:“宋女医,我家娘子请你过来。” 宋婉看去,正是晴云,那丫头朝她笑了笑。 进了车内,乔池烟给宋婉斟茶:“我已从赵府搬出来,刚好看到宋女医,不知你往哪去?” 宋婉正渴的厉害,她喝了一杯后开口:“实不相瞒,我来平江是为找一位故人。” “找人?” “正是。” 乔池烟向晴云看了一眼,晴云明白娘子的心思,她拍手:“这可是对上了!我家娘子是乔家大姑娘,平江谁不认识?宋女医若是看得上,可将那人画像拿来,保准儿今日就找到!” 宋婉听见这豪爽的话,粲然一笑,将袖中早备好的画像递了过去:“那宋婉就多谢了!” 一路上,晴云为宋婉讲了许多乔家商业辉煌,其用词之夸张令宋婉瞠目结舌,乔池烟也在这般氛围中露出舒心的笑。 平江谁不知道,乔家大娘子未出嫁前,可是经商的一把好手。 到了乔府,宋婉被强留下来吃了午膳。 乔家婆子来送冰,见了大娘子,献了笑脸:“大娘子这次回来,可不知道二娘子要出嫁了吧?” 乔池烟坐在上座,问:“明姝许的谁家?” “是方家大公子,聘书已经到府上了。” “下去吧。” 等人走了,晴云啐了口,说了声晦气。 知道晴云一向如此,乔池烟无奈:“让宋女医见笑了。” 午后闲暇,宋婉从乔池烟的只言半语中拼凑出这个乔府的一些往事——乔家二娘子原是妾室所生,乔老爷原配去世后才抬了上来。乔二娘子乔明姝天生与乔池烟不对付,事事都要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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