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在身披铠甲金吾卫前的,正是圣君执笔——林扶微。 那年,宋婉最后赢了林扶微,带着梁恒回燕州。 次年,二人异地,同年而逝。 史书载,宁王意图谋反,处以凌迟。其妻宋婉,次日丧命火中。 寥寥几行字,写尽少年夫妻的终局。
第85章 宋婉知道,燕州大火那夜,自己被身边人下药,所以在烈焰中并未顺利逃出。所有人都以为她死的凄惨,可只有宋婉知道,在火舌舔舐房梁燃起的噼啪声中,她分明听见一种怦然的心跳声,咚、咚、咚,规律而安稳,安抚她灼热的疼痛。 那时,宋婉在火场中睁开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神色恍然。 ————如果她死了,对燕州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生机? 经过治理,燕州瘟疫已经消退,粮草也都满仓,百姓怨气渐去,而朝廷也有重掌燕州的意思。只奈何之前毕竟还是颁了旨意,将燕州送给前宁王世子妃宋婉,而宋婉也与上下把燕州重整旗鼓,所以朝廷不便强行夺回。 但燕州毕竟还是祖宗发迹的地方,又岂能长久在外人手上。如果现在自己死了,也是将燕州主权重还给朝廷的时候,也是重得朝廷援助的最佳时机,燕州黎民百姓也不必整日惶惶。 如此看来,宋婉今日必死。 想到这,宋婉坐在床边,素面凝笑,神色温和,手中握着一支竹簪,并未听见外面吵闹的救火声,在火焰烧到脚边时,心毒发作而亡。 为解梁恒之毒,宋婉一直以身试药,早已亏损至极,能挨到现在,也不过是想着自己若先走了,梁恒得多可怜。她眼下着实什么也不必再挂念,爱人别,亲友失,百姓离,确实是该走了。 原来,自己不是一心困惑地离开,反而是什么都懂了。 宋婉在马儿的嘶鸣中醒来,前尘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呈现,一夜的梦境,她真正明白了自己的来途,如今也该去寻归宿了。 她将取暖的火堆熄灭,趁着天色青冥,夜雨散去时,策马如风行西去。 两旁竹林向后退去,山路仍旧泥泞,宋婉却跑的自在。前世她也这般与梁恒流亡燕州,今生当是求新生之时。 三日后,宋婉风尘仆仆地赶到燕州城外二十里地。她在一小客栈歇脚,刚坐下便听见几位打扮随性的江湖好汉边喝酒,边聊着宁王此次在擂台比武悬赏的事情。 看来燕州如今还是宁王的地盘,宋婉盘算着是否要去见见宁王,告诉他梁恒被坏人抓走了? 但前世宋婉并未来得及见这位朝廷大将,因为宁王在她与梁恒成亲前先死于一场大战,此后燕州陷入混乱。 忽然,有一桌人谈道:“听说孤坟谷最近又闹鬼了!” 他这话一出,周遭喝酒的都停下动作,面面相觑,眼睛里满是惧意。 有人问:“孤坟谷?那是什么地方?” “孤坟谷你都不知道?还是江湖闯少了。你可还知道尾虹?”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尾虹不是前几年被灭门销声匿迹了吗?” “灭的好!”一大汉接话:“这尾虹动不动给人下毒,当初明里暗里毒死了多少大侠?” “你这人说话忒不讲理!”一瘦矮的老头子骂道,“江湖有多少光风霁月的大侠?还能竟是尾虹毒死的不成?那几个不就武功高点,除了给朝廷招安杀了几个戎狄,还做过其他什么好事没有?**杀这三个字可一个没少做。” 大汉闻言,顿时抡起砍刀,怒气道:“你这老头,有本事自己去杀啊!” “二位兄台,莫伤了和气,”宋婉适时出来,她只想知道,“不知尾虹和孤坟谷有什么关系?” 那人才接着说道:“江湖传言,尾虹的掌门是从孤坟谷爬出来的尸鬼!” 此言一出,满堂嗤笑。 “什么尸鬼?青天白日的说这种胡话,尾虹也就这点能耐,难怪死的那么快。” “算了,听这些人说干什么,咱们吃饱了去燕州城上擂台才是正经事,快吃快吃。” 没人再去在意那人的话,只有宋婉看过去,说话那人身着一袭干净的青衫,身姿挺拔,模样年轻俊俏,戴着方巾,像个儒生。 宋婉走过去,问:“兄台,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喝了口茶,笑盈盈地看着灰头土脸的宋婉说道:“想知道啊?” 宋婉点了点头,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但是我没钱。” 青年面色一变,有些不耐烦:“免谈。” “不过,这个够吗?” 宋婉云淡风轻地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 青年轻飘飘地看过去,然后彻底愣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面前穿着依旧破破烂烂的女娃娃,像是在确认这人有没有突然变成华裳在身的贵女。 显然,宋婉眨巴了一下水灵灵的眼睛,并没有如青年所愿。 青年轻咳一声,把令牌拿在手里仔细观摩,瞥了眼周围后低声询问:“这东西你从哪偷的?” 宋婉听言,摇摇头,指着东边说:“那边给的。” 东去,唯有天上人间鹤京是也。 青年眯着狐狸眼,故作了然,显然是没相信宋婉的话,他说:“也是,江湖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宋婉看着青年的模样,实在好笑,她不客气地喝完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说道:“陈轻,你真好玩啊。” 陈轻:?! 他神色肃然地问:“你是谁?” 宋婉气定神闲地说:“你方才不是说,尾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尸鬼?” “真的很巧,我也是。” 陈轻: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走吧,”宋婉起身,看了眼陈轻说:“一起。” 陈轻突然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他不喜欢**。 但什么叫拿人手软,这就是。 路上,陈轻百思不得其解,他发誓,少年在家虽然偷鸟蛋翻墙头烧禁书的事时常干过,但和小姑娘人约黄昏后的事绝对没干过。 宋婉牵 着马,问:“你不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名字的吧?” 陈轻:“你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 “别多想,我有喜欢的人。”宋婉笑了笑,她说:“我知道你名字呢,也是偶然,反正你拿着燕州令就能见到宁王,凭你的才智,混个幕僚不是难事。” “只是,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宋婉洗干净的脸清秀如泉水,那明亮如火的眼睛映着山花看过来,像是要在人心底烫出一个洞。 陈轻攥紧了燕州令,问:“什么?” “用你平生所学,护住燕州。”
第86章 进了燕州城,宋婉与陈轻在宁王府前分别。 陈轻拿着燕州令被延请入府,宋婉则孤身离去。 她目送陈轻进府后,早有打算先去孤坟谷。宣饮竹既然是尾虹的人,还能给她怀恩鱼头,想必在尾虹这个组织中,身份不简单。 而路上,陈轻也如实告知宋婉,他的本家是长楼阁,所知晓的事情也都来自阁中记载,那么他说的关于尾虹的传言,便多了几分可信之处。 如此看来,前世今生与宣饮竹在孤坟谷的决裂,都不能算巧合。 孤坟谷原在燕州城外不到十里处,因其鬼神附身传闻,方圆内外没什么人敢靠近。 三山抱围成一道峡谷,入目满眼杂绿,路窄似一道羊肠曲折通向谷中幽深处。举头看是一方天色挤在山头中,两边望又是一串串的无名土坟头,荒草丛生在坟旁,偶有鸮鸣,更显凄凉阴深。 宋婉牵着马入了孤坟谷,顿感一阵凉风袭来,深蓝的裙摆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她看向不远处的几处山石,正是当初她的小毛驴被宣饮竹杀死的地方。虽然宋婉那时候没哭,还把宣饮竹打伤了,但后来她是边哭边把小毛驴埋在这里的,就在山石旁,那里有个不甚明显的小坟包。 宋婉走过去想要再祭奠一下陪她走南闯北的小毛驴,走近了看清眼前景色,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原以为小毛驴的坟头应该是孤零零的,但眼下却摆了一盘鲜果,而尚未烧完的纸扎果子还在风中燃着星点火焰。 有人来过这,并且是刚来不久。 知道宋婉的小毛驴死在这里,埋在这里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位。 “宣饮竹,你很喜欢躲躲藏藏?” 宋婉边说边四周看着,目光凌厉,她的话飘在谷间,荡起一阵阵回音。 但直到山风沉寂,也没人出现。 宋婉心中失望,本以为宣饮竹会耐不住性子出来,她也好寻到梁恒,结果这厮竟然不上当。 等了好一会,不见人影,但宋婉就是觉得宣饮竹还没走,她又问:“宣饮竹,梁恒在哪?” “你以为来了燕州还能躲得过朝廷,燕州是宁王的地盘,你带着梁恒脱不了身的。我还没把你做的事告诉宁王,宣饮竹,你把梁恒还给我,咱们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不等宋婉说完最后一个字,宣饮竹怒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一个一笔勾销。宋婉,你拿什么和我一笔勾销?” 宋婉闻声转过去,她看着一身白衣的宣饮竹,指了指小毛驴的坟:“这个还不够?怎么,宣饮竹,我喜欢什么,你就要杀什么吗?” 看见宋婉手指的方向,宣饮竹脚步略有停滞,她不耐烦宋婉提陈年旧事,尤其还是她做错的事,于是道:“你若是想要什么小驴小骡小马,我再给你找一个便是。” 宋婉摇摇头,竹簪未能挽住的发丝垂落额旁,平添三分清怜。 “现在,我只要梁恒一个。” “梁恒?”宣饮竹听到这名字,嗤笑一声,她问:“宋婉你可知道梁恒到底是什么人?” 宋婉问:“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倒也不是。” 宋婉理直气壮道:“那把梁恒给我。” 宣饮竹看着宋婉油盐不进的狗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那病秧子有什么好,说不定明天那人就咽气了。” 这话说的着实狠毒,宋婉听到打了个哆嗦,她快步走上去攥住宣饮竹的手腕,问:“梁恒毒发了对不对,带我去见他!” 宋婉说这话时,是把那些字咬着牙一点点挤出来的,她几乎不能忍受心中涌出的痛楚,只能低头压抑喘息。 宣饮竹从未见宋婉这副样子,她扶住宋婉的手臂,问:“宋婉,你你怎么了?” 宋婉攀着宣饮竹的肩膀,眼眶湿润,皲裂的唇冒出血珠,她哑着声音说:“你知不知道梁恒,他中的是什么毒。” 看到宋婉的神情,宣饮竹心中觉得不妙。她忽然想起,多年前与宋婉山下初见时,宋婉附耳告知她的那一味震惊武林的毒药。 “玉殿春。” 轰然,大殿的门被从外推开,刺目的阳光像箭雨般从外投射进来,照亮一室的金黄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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