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坐在书房里,老管家茶水还没端上来,屋外便传来一句颇为庄重雄厚的男声:“哪个女娃娃要来见我啊?” 老管家,卫老伯连忙介绍道:“将军,是这位宋娘子有要事见你。” “噢?” 走入视线的燕州城大将军梁逸,正值壮年,却寒发霜眉,面色冷峻,气质刚硬,他人高马大地走上主座,目光如闪电般俯视下座的小姑娘。 他虽然语气饱含怀疑,但还是耐心地问:“你这小姑娘从哪里来?有什么要紧事?” 宋婉今日穿的是宣饮竹给的白衣,乌发清颜,身姿如松,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在她侧脸上,更显琥珀色的眼眸犹如山潭静谧。 “我从鹤京来,为宁王世子梁恒一事。” 岂料梁逸听到宋婉的话,突然蹙眉,厚重的声音竟然罕见地带了点迟疑:“你,为我儿梁恒?” “是,”宋婉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容颜肃穆,接着道:“是关乎梁恒一生的事,所以特来向将军求解。” 梁逸听到这,彻底坐不住了,他向门口候着的侍卫吩咐道:“拿纸笔来,再把军中信鸽送过来,顺便把我的棍杖一同拿过来。我倒要看看这臭小子惹了这么大的事皮肉还能不能接的过老子三棒!” 卫老伯吓了一跳,他问:“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啊?” 梁逸一副怒容,他指着宋婉道:“那臭小子是不是以为老子没回去就能胡作非为,把人家好好一姑娘逼得从鹤京千里到燕州来,这臭小子能做出一点人事?!” “怎么会!”卫老伯辩解,“将军你一定是弄错了。世子是老头子亲眼看着长大的,品性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可能糟蹋清白人家!” 宋婉被来来往往送刀枪棍棒的侍卫吓住,她哪能料到自己一句话能掀起这么大浪,而梁逸正挥毫写了一纸送人入畜生道的话,他还一边吩咐侍卫加急把那些刑具送到鹤京去,又修书亲自找鹤京的老伙计,势必要狠揍梁恒一顿不可。 “且慢,”宋婉从一片混乱的书房中抓到主心骨,她说:“你是误解我的话了,我与梁恒什么也没发生。” 梁逸顿住,他看着一脸从容的宋婉,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相信了梁恒的品行。 他对下属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老伯把茶水端上来,渴死老子了。” 宋婉坐回位置,心想,原来之前一直不上茶,是想把自己快点送走吗? “说吧,”梁逸海灌了一壶茶,舒坦了一点,问:“你到底是谁?” 宋婉坦荡地自报家门:“我是一名医者,师从瞿山派。” 梁逸对宋婉的身份略感惊讶,但并无多少在意,他问:“所以宋姑娘,你为何是因为我儿来找我?” “你不知道吗?” 宋婉抿了口茶,眉眼含着一丝淡笑,她凝视着上座的人,开口说:“宁王世子梁恒,已至燕州。” “什么?!” 梁逸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他几乎带着冰冷的杀意看向宋婉,很明显,只要宋婉下面若说什么不得当的话,等着她的将会是利剑刺透胸膛! 宋婉云拨弄了一下腰间佩戴的黄铜莲花,她云淡风轻地说完接下来的话—— “并且身中剧毒,命在旦夕。” 鹤京有多少人不在乎梁恒,宋婉不知道,但看到梁逸如遭雷击的神色,她多少还是得到一点宽慰。 好歹,这个父亲还是在意的。 宋婉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回答,在混沌中看到一点真心。 然而略显失态的表情只在将军面上一闪而过,梁逸随即冷静下来,他看着底下人像是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小姑娘,在本将军面前信口雌黄,也不怕被千刀万剐?” 宋婉回道:“如果我信口雌黄,当然是怕的。但如今,我何尝不希望被千刀万剐,换另一种真实呢?” “我儿在鹤京好好的,做什么跑到燕州来?” 梁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何况,恒儿也不是不分利害的人,他绝对不可能擅自到燕州来。” “宋姑娘,你诓人不要把自己也给骗了。” 宋婉:“将军说的是,但梁恒到燕州并非自愿,否则他又怎么会不来找你呢?” 梁逸这下算是听明白宋婉的话中话了,这小姑娘岁数不大,套人话的功力却不弱,他讥笑道:“你这姑娘没见过贵人出行?恒儿自幼习得一些武术,又有护卫在身,谁敢绑我儿?” 宋婉被梁逸明面上嘲讽,她却一点也不在意,甚至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只是给看似平静的场面丢下一枚巨雷——“自然是,我这样的人。”
第89章 宋婉这话说出来,梁逸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底下人说:“你这小姑娘,怎么年纪轻轻就口出狂言?你父母可曾教你为女为妇之道?” “我只知道为人之道。” 梁逸闻言一愣,他摆摆手:“好了好了,今日这场闹剧到此为止。本将军公事繁忙,要不是陈轻举荐,你这姑娘都踏不进将军府。” 卫老伯进来要送客,梁逸也大步走到门口,宋婉却没有动摇,在梁逸彻底不耐烦前,她终于拿出信物亮给梁逸看。 “将军,可还记得此物?” 梁逸回头一看,上好的玉质在光下濡润如水,其上刻着恒字让他瞪大眼睛。 “这是恒儿的世子玉佩!” 梁逸说着,走上去一把夺过来,随后他立刻做了手势,屋里屋外突然涌入一批持刀护卫,对宋婉拔剑相向。 多年战场厮杀将这位老将打磨的如同封喉之剑,梁逸不怒自威地质问:“这玉佩你从何得来的?!” 宋婉亦是冷眼看去,周围的杀意腾腾,却让她愈发沉静下来,对于梁逸的质问她早已预料,同时她的问题也必须得到回答—— “敢问宁王,梁恒,又从何来?!” “你可知你应该从哪里来?” 宣饮竹坐在庭院石凳上,笑盈盈地问对面的冷脸男子。 梁恒眉眼藏着病气,十分不耐烦:“我是宁王世子。” “哎,答错了。” 宣饮竹故作可惜,她纤细的手指轻敲脑袋,声音如同鬼魅般诱惑:“脑子也疼吧,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装了这么多年酒囊饭袋,是不是很累?” 梁恒面色冷如寒冰,他看着宣饮竹的脸,有些嫌恶:“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所以才装疯卖傻,想要逃过这些问题的答案?” “梁恒,我看出来了,这鹤京城内最聪明的不是太子赵青酌,也不是林扶微那狗东西,而是你啊。” 宣饮竹说到这,露出早已熟知一切的属于掌控者的兴奋,她走到梁恒身侧道:“那年夜雨下,你是不是看清了我是谁?” 细若蚊蝇的询问声与那年女人的声音彻底重合,梁恒瞳孔急剧地收缩,他死死扣住掌心的伤口,皮肉的痛意让他保持了最后几分思绪清明。 梁恒缓了一会,唇色苍白,却不失底气地说:“宣饮竹,在谭拓寺,你是故意的。” “聪明,我早就打听到你要去谭拓寺,故意被你抓住,原本想试探一下你到底记不记得了,现在看看,”宣饮竹笑着打量梁恒,摇摇头:“现在看来,你是彻底忘了。” “不过无妨,经过这剧毒,你会想起来的。” 宣饮竹叹了口气,坐回凳子,说:“只是会痛一点罢了。” “梁恒,我也真是敬佩你,能忍那么多年,瞧瞧,那些人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却又因为那些人甘愿下地府。” “那雨夜,梁逸跪着求我给你换容时,一定想不到,早有一道必死局在鹤京为你布下。” “够了!” 梁恒因为宣饮竹的话,脑子里浮现许多曾被遗忘在深处的画面,刹那间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刺破皮肉筋脉,穿过骨头搅碎他的脑子,痛意就像水漫金山般将几分清醒彻底吞噬。 他眼目赤红,掌心紧攥,几乎是喊着说道:“你给我闭嘴!” 对于梁恒这要疯不疯的副样子,宣饮竹丝毫不怕,她也是个疯子,反而非常欣赏别人的崩溃,在一边添油加醋道:“何必呢,梁恒。阿婉又不在,你可以尽情疯,哪怕从山崖跳下去,我也不会拉你一把。” “只是现在还不行,毕竟你太子遗孤的身份实在有用。” 宣饮竹说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响指:“哦,对了,不该叫你梁恒了,你本叫赵无满。” 无满。 梁恒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心里冒出一段话。 ——他为吾独子,上承帝王之命,下享百姓之供,王侯将相莫不俯首称臣。然,此等荣华非常人可凭寿享,故名以‘无满’二字,减三分以敬鬼神。愿吾儿安康无恙,得所爱,成明君,善臣子,福百姓。 想到这些话,梁恒混着喉间鲜血发出嗬嗬声。 多讽刺啊,梁恒带着经年病骨,在鹤京装了那么多年浪荡公子哥,当真是做到了“无满”二字。 “哈哈哈,哈哈哈” 梁恒不禁笑起来,他是真觉得这名字太好笑了,比胡唐办的糊涂案子还要好笑。 青云站在宣饮竹身旁,皱眉看着坐在庭院中傻笑的男人,问:“他怎么了?” 宣饮竹看了一眼,转身留下一句:“太高兴了吧,毕竟被周围人瞒了那么久,一下子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换谁谁不高兴?” 青云:? “滚过来,”宣饮竹不耐烦地问:“让你把消息传给云栖,你做了吗?” “已经送去鹤京,”青云看着宣饮竹,不由握紧手中的剑,像是彻底下定决心,说:“宣饮竹,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见。” 宣饮竹因为青云的这句话,有些惊诧地昂着艳丽的面容看过来,她几乎就贴面吻在青云冰凉的唇间,鬓发间是桃花的香气,衬得那一双本就多情的眉眼更是勾人心魄。 “好说好说,”宣饮竹抵在青云身上,漫不经心地回:“是不是昨夜太凶了?我今晚轻点?” 这青天白日的虎狼之辞,几欲让青云这个面瘫脸瞬间耳红面赤,他胡乱动作着想要推开身上的香软,却被更深一步夺取呼吸。 “你今天不乖,”宣饮竹被青云的乱动打断,有些生气地拍了拍冰山脸,说:“再动我可就真不要你了。”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面上还是冷然的神色,青云喘着垂眸看向那张脸,炽热相碰间,手中的剑坠落于床榻下。 什么桥归桥,路归路,她宣饮竹要走的从来不是正道。 荒山空静,夏日天色寥远,战乱后坍陷的山中大雄宝殿已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独有庭院内一株桃花芳菲未尽。 花影下端坐着一个玄衣男子,面容俊美而苍白,双目失神地盯着脚边,浮现于眼前的往事像被风吹落的花瓣,一点一点地被泥泞侵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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