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为自得自己的说辞,“因此,那行人此刻都留在庄内未曾离开。” 闻言,沈曦云松口气,道:“那快到济善堂请方大夫,再一同去庄子上。” 唐邈摆手,“不必不必,哪好劳烦东家,我同我儿一起入城,说好分两路行事,他去济善堂请大夫,我来见东家,最后在城门会合。” 沈曦云抚手微笑,“好极了,那我们快出发罢。” 不想迈出栖梧院门槛,迎面撞见那垂花走廊下,背靠朱红柱子静静站着一男子,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双袖揣于胸前,身姿挺拔、眼眸深邃。 正是这几日梦魇见过无数次的面孔,亦是她此刻避之不及的人,谢成烨。 她敷衍一笑视作问好,扭头就要同唐管事去后门坐马车。 却被他的询问碍住动作。 “窈窈,这是要去何处?” 沈曦云忧心庄子上的来客,便囫囵把事情一说,只道觉着这些人奇怪要去看看,全身心想着待会儿要见的人,就连谢成烨要一同前往也无心再推拒。 同去便同去罢,毕竟上辈子,他也一起去了。 唐管事不清楚这行人的身份,只当他们是寻常旅客路过,可有着一世记忆的沈曦云知道,他们是自彭城县来的流民。 因被彭城县当地豪绅权贵占去土地,又在做活时和权贵家的管事起了矛盾,无法在当地找到营生,才被迫背井离乡,来江州讨生计。 而她之所以如此看重他们,主要因为其中一个人,一个在后来会引得无数动荡的人。 温易之。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盼望今生与他的相遇,更盼望能改变他的结局。 车夫又猛抽几下缰绳,马车加快速度,疾驰到达城门,与唐管事儿子、济善堂方大夫会合。 方茂摸摸胡须,笑道:“感觉没过几日,又和窈窈见面了。” 沈曦云收回思绪,回话:“方叔难道不乐意多见见窈窈吗?还是嫌我总唠叨你所以烦了?” “哎,怎能说这种话。”他作势不虞,转过头又打趣起谢成烨,“公子伤势可好了,还需不需要我方某人再看看呐?” 谢成烨执手行揖礼,既是礼貌,也是表示手臂已无碍。 背着药箱的小药童跟上次来沈府的换了个人人,半大的少年正是多动的年纪,见状,也有模有样作揖拜见,朗声介绍:“我是方大夫的新药童方嘉元,亦是他侄儿,沈家阿姊好,姊夫好。” 白面团子的脸学大人般正经绷着,叫人起了逗弄的心思。 景明出声问:“你才多大,怎么就被家里大人送来做药童了。” 他摇头晃脑答道:“这位阿姊此言差矣,我虽年方十一,已断文识字,读医书,可分辨百余种药材,如何做不得药童。” 方茂拍拍小侄子的肩,“阿元对医书颇感兴趣,刚巧我那前药童已预备出师看诊,就让阿元来我身边了。” 唐邈也插进来,夸赞起方嘉元的好学之心。 一路交谈中,到了城外庄子。 沈曦云甫一下车,得了具体位置就往西厢赶去。 她抿唇,想起上辈子那位临产的孕妇生产并不顺利。 因为没有她预先的嘱咐,庄子上接待他们并不顺利,先是在进门时耽误许多功夫,后是生产所需物品不齐全,防护不当,导致妇人生产后高烧不退。 等她在沈府得知消息时,妇人已被诊治是产褥热,热毒入内,五脏受损,气绝身亡了。 还有那婴孩,生下没多久亦没了气息。 正是因为庄子上惹出人命,上辈子她才亲自去庄子了解情况,与彭城县来的一行人有了第一次会面。 今世她想起这一遭,不好去彭城县从源头制止,只好早早让庄子备下药物器具,让他们顺顺利利入内生产。 但愿,她试图扭转命运的举动能够生效。 但愿,妇人能没事。 她站在西厢门外,平稳呼吸,叩响房门。 “窈窈在前头走这么急,怎的进了门倒不吱声了?”方茂收回搭腕诊脉的手,从内室走出,示意侄儿拿出笔墨,瞥见立在角落的沈曦云。 “因为听唐管事说有产妇,我心里格外挂念,就想快些看看。进房门发现平安,自然没话要说。” 沈曦云神态放松,美目流盼,桃腮带笑。 她欢喜生产的妇人母子平安,因此不论此刻方茂怎么调侃她,她都不气恼。 此时西厢房人不多。 彭城县那一行人去了庄子堂屋用膳,留一位陈姓妇人在屋内照看,沈曦云进屋时,亦是她开的门。 方茂写好两张方子,递给陈姓妇人,“这张是给产妇的,这张是给婴孩的。” “产妇的药是内服,帮助她恢复,”他特意叮嘱,挑出下面那张方子,“给孩子的药,是外用的,五枝汤,用桃枝、槐枝、柳枝、棘枝、梅枝熬制而成,擦拭全身,我怕孩子在腹中憋出些别的毛病,预防一二。” 妇人连忙道谢,弯腰作揖,“我呀,是她大姑姐,就在这儿替弟弟、弟媳谢过大夫了。” “治病救人是应该的,而且我也没做什么。”方茂忙扶住她,指着进门多时,一直没被妇人正眼看过的沈曦云道:“要谢不如谢谢这小姑娘,她才是这庄子的主人家哩,要不是及时在庄子里生产,憋久了怕要酿成大祸。” 妇人诧异望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讪笑,“这么个小姑娘都能当家了,真是稀罕。” 感慨完,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得,借口弟媳需要照料,绕进了内室。 方茂挥挥手,示意侄儿提上药箱,叫上沈曦云出了房门。 “我从前不知道,方叔还懂妇科。” 院内柳树抽出新芽,沈曦云与方茂站在树下交谈。 方茂摇摇头,“我也就是略懂一二,在你娘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他抬头望天,叹口气,“妇科看诊,我都是和你娘学的,曹柔那时候教训我,说医术学无止尽,成天固守研究几种病症、几种治疗手段哪里算好大夫。非拉着济善堂的大夫们学各种医道。” “我也是那时候,被你娘练出来了。” 方茂偏头,目光深远看着沈曦云,“不过,我从前也不知道,你脾性这么好了。” “窈窈,你真长大了,一时间我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曦云大方坦荡回望,“方叔这话说的,长大了脾性好自然是好事。” “我总要独自立身的。” 既不能一直享受爹娘的荫蔽,更无法指望未来有夫婿照料。 一个陌生妇人的忽视,她何必放在心上。 方茂笑笑,“是啊,窈窈机灵着呢,是我白担心了。” 谢成烨因男女有别,不好进去,就等在院门边,循着谈话声走到柳树下,却被小大人模样的方嘉元蹦出来拦住。 “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1]”他抑扬顿挫念着,“姊夫身为君子,怎能在阿姊和舅舅不知的情况下,跑来偷听呢。” 谢成烨失笑,弯腰俯身,“可我不上前去问,又怎知道他们是否同意呢?” 方嘉元瘪嘴,意识到确实如此,只好让开路,“那我看着姊夫去问。” 长安跟在后头,心里乐开花,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看见主子被人用文章教育的奇景,等见到永宁,他一定要把这事说道说道。 离得近,方嘉元的话语早就传进树下二人的耳朵。 方茂过来轻轻拍打他的头,佯装恼意,腔调带笑,“你人小道理还不少。” 说着,院外传来人群走动声,夹杂着彭城方言。 是自彭城县来的一行人用完膳回院了。 打头的人,一袭淡雅素净的棉麻长衫,上无纹饰,看得出因多次洗涤的磨损痕迹,但上至领口,下及袍角,皆是一丝不苟,就连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没有多余的饰品点缀。 他容颜并非世人所称道的俊美,但眉宇间透出一股倔强的神韵,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若是不说,谁会当他是无奈背井离乡的流民呢? 谁又能想到,一个多月后,眼前这人,会用一纸血书和一条性命叩问天门,在世间掀起惊涛骇浪。
第20章 命运上辈子她没能救下他,…… 沈曦云至今仍清晰记得前世第一次见到温易之的场景。 那时唐管事遣仆役进城禀告了产妇及婴童的死讯,她拉上同住栖梧院的谢成烨,匆忙赶到庄子上。 天光熹微,泛起一丝鱼肚白,庄子里人声嘈杂,陈姓妇人在院内哭喊,抱着已没了气息的孩子不撒手,向唐管事讨要说法,产妇的丈夫亦横眉冷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求赔钱。 唐管事站在边上赔笑,不愿与他们计较,冲小厮使眼色准备拿出点钱财了事。 可温易之却站出来,冲着自己的同县乡邻讲起道理。 从孔孟先儒讲到纲常伦理,表示是他们情急求救来庄子在先,何来反要求施以援手的好心人赔偿的道理。 “此举,不免让仁人义士寒心。” 话毕,他垂首长揖一礼,平整的领口因动作皱起,在晨光照射下显出温和的白。 沈曦云正是在这时跨步进院,进退两难的唐管事瞧见东家来了,如蒙大赦,从温易之身边跑开,上前招呼东家,他以为自个已经是憨厚人了,没想到今儿见着了更倔的硬石头。 没瞧见那一家子气势汹汹的模样么,同这种人掰扯什么圣贤典籍,只会叫他们更生气。 他可是看得分明,这愣头青一说,妇人确实是不哭了,但眼睛反积蓄起仇恨愤怒,一瞬不瞬盯着。 盯得他心里发毛。 最后还是沈曦云制止了这场闹剧。 她对在场的两位产妇家人表达了同情和歉意,郑重拿出二十两白银亲自递到他们手中。 产妇的丈夫把钱拢在手里一数,跟自家姐姐对上眼神,眼睛一转,摊手伸出5个指头,“二十两就把我娘子和孩子的性命打发了?不够,要五十两。” 温易之闻言,无视唐管事冲他做出的噤声动作,走出来还要说些什么,被沈曦云抢声打断。 “可以,五十两也可,只是到底是在我庄子上发生的人命官司,要劳烦亲眷陪同到官府做个登记。” 两人气焰顿时弱下来,想起他们在彭城县背着的官司,不大愿意去见官。 妇人捂住弟弟手里的钱,眼神躲闪,“那多麻烦你们,二十两就成,够了够了。” 待到事毕,沈曦云走出院门要同唐管事嘱咐对事情的处置,温易之追出来。 弯腰,长拜,“今日之事,麻烦姑娘了,易之在此,多谢姑娘体恤。” 上辈子鞠躬的身影和此刻眼前人的动作重叠。 温易之一进院,在同来的唐管事介绍下,得知柳树下的女子即为庄子东家,忙不迭走上前,俯身便是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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