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啊,我也没有办法。”他难得显露出一点温情,握住温易之的手,“谁让你命数如此呢?” 话音落下,男子面色冷肃起来,“事不宜迟,我也没必要告诉一个死人缘由,你饮了这壶酒就上路罢。” 他可不想在这样的时刻多话,话语只要说出口,就有被泄露的风险。 把酒壶往牢房内平推。 温易之缓缓拿起酒壶,抬到二人中间,倾倒。 “滴答、滴答。” 酒液被倾倒在地面,把石砖染得暗沉。 男子目光阴沉,“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亲手给你个痛快了。” 他抬手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捆着的袖箭,对准温易之。 “我本想给你体面的死法,服毒自尽,是你,非逼着我选挥刀这个法子的。” 先用袖箭使温易之不能动弹,再换上匕首,插进伤口,伪装成自戕假象。 温易之并不退让,而是缓缓闭上眼。 跟袖箭扣动的声响一起发出的是温易之的一句低语。 “回头是岸,叔父。” 昏暗无光的牢房,袖箭带着锐利的破空声向前疾驰而去。 下一秒,一道银光闪过,一柄刀刃从侧面截断袖箭的去向,“叮当”一身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箭尖被精准地削断,断落的箭头在地上滚动几下,最终消失在草堆。 温思恩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向甬道口大呼:“是谁?” 一边问,一边摸出狱卒处抢来的钥匙,要打开牢房门。 又一柄刀刃从暗处袭来,打伤了他拿着钥匙的手。 “啊!”温思恩吃痛,钥匙掉到地上。 甬道两边显出火光,露出了蓄势待发的衙役,左边领头的谢成烨和身后握住第三把飞刀的长安,右边领头的是尹参军。 “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偷偷来见一见被无辜关押的侄儿还有错了?”温思恩颠倒黑白道。 尹参军呵斥道:“大胆逆贼!人证物证具在,还敢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本官看须得严加审讯。” 挥手,示意衙役把他扣住。 几名衙役奔上前把他围住,动作粗鲁按倒在地,温思恩原本腿上就有陈年旧伤,被这么一押,疼得额头上冒出冷汗。 “以孤看,审讯倒不必了,不如我直接给将作讲给故事罢。” 被按在地砖无法动弹的温思恩听见这个称呼,睁大了双眼。 官衙公堂之上,温思恩被五花大绑,那条萎缩的小腿裸露在外,配合上他深沉的眼神,格外怪异。 谢成烨第一句便道明他的身份,“虽然不知从前朝至今这些年,你辗转身份,真正到底是姓刘还是姓温,但我想,唤你一句将作总是没错的。” 纵然再怎么不愿相信,温思恩也已经明白自己身份败露了,余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把罪责揽在自己一人身上。 “温,我姓温。刘是在大魏朝廷造册中拟的假姓,因为这个姓更合皇上从国师处得来的卦象八字。” 从彭城县到江州城,每每有人问起温思恩他的腿是怎么伤的时,他总会讲一个被前朝征徭役,修建时腿被摔伤长官私吞留下旧伤的故事。 故事里,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可怜人,被皇帝大兴土木的劣行影响,不仅没挣到钱,反落得腿伤。 而与之对立的是大魏将作监的长官,自私自利、中饱私囊,私吞手下工人的血汗钱,过河拆桥把他们赶走。 “但事实上,你才是这个故事里的长官,对么?”谢成烨沉身说道,虽然是疑问,但明眼人都能听出他已然肯定。 温思恩笑了笑,立起身子不卑不亢答道:“不错,本官就是大魏将作监长官,将作大匠,奉旨为皇上修建宫殿庙宇,大名鼎鼎的摘星台便是由本官亲自督造。” 龙兴十一年开始,因为帝寿要在全国为公主祈福的想法,往日隐形一般的将作监成了御前炙手可热的新宠,时常被传召询问修建的意见。 温思恩的确是彭城县人士,他不通文墨无法科举,为了出人头地只能另辟蹊径,将作监成了绝好的跳板。 帝寿迷信天象,好求神问卜之事,对原本的将作大匠不满意,于是请国师占卜了一个理想人选的八字属相。 他得知此事,知晓机会来临,用大半身家行贿知晓此事的太监,求得了卦象结果,用剩下的钱财为自己改名换姓,户籍年岁全部更换,跟理想人选对了个十成十。 稍加运作,让自己适时出现在皇帝视野里。 后面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他一跃成了将作大匠,帝寿跟前的红人,每一笔建造拨款,都抽出几成肥了自己的腰包。 温思恩逍遥快活了将近六年,直到谢家攻破京城的大门,把他富贵淫逸的美梦中抽醒。 “谢成烨,你知道本官有多狠你们吗?若不是你们,本官怎会沦落至厮?” 他垂眸,看向自己残缺的小腿,“这腿,可是拜你们谢家所赐。” 温思恩的腿伤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谢立廷攻入京城那日,有人要押着他去摘星台和帝寿一起被烧死,幸好,摘星台是他督造,留了处密道,他跑了,但因跑得急,还是从高处摔下,膝盖受伤,着急逃命草草医治。 第二次是在建元八年,朝廷赈灾银丢失一案,是温思恩易容后指示教众所做,自己却被抓获,押送京城拼命逃跑,却被箭矢射中老伤口,彻底废了腿。 “先是败我富贵命,又伤我康健身,本官不该恨你吗?啊?” 温思恩双目猩红,质问谢成烨。 “但为什么是我?”温易之被放出,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公堂一侧。 “因为你是国师占卜中得出的命定之人,唯有献祭你,才能引开我们想要的结果。”温思恩含糊答道。 “想要的结果?”谢成烨放下手边的茶盏,重重落在桌上,“你是说三月三的日食?” 莫说是温思恩满脸惊诧了,就连公堂上本来安静旁听的尹参军都“蹭”一下站起,“什么?日食?” “看来还真是了,”谢成烨话语里带上几分愠怒,“简直荒唐,竟会迷信用献祭人民召唤日食的说法,难怪你和帝寿能当一对默契相合的君臣,在迷信一路上你们倒是同道中人。” 温思恩对这个评价十分不屑,“荒唐不荒唐,不是你说了算,是上天说了算。” 谢成烨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那就看看,温易之不死,三月三是否仍然会出现日食罢。” 温思恩不想搭腔,闭了闭眼睛,转动眼珠看见温易之,不死心地问:“我回答你们的问题这么久,你们也回答我一个吧,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串联起温易之发现他来时,不惊不慌的态度,他猜到自己早被怀疑了。 “是信。”温易之顿了顿,道:“那些你用来栽赃我的信。” 花朝节流民伤人事件后,从温宅中搜出的所谓逆党书信,“叔父,唯一能悄无声息过手所有那些书信的人,只有你。” 但直到温易之被压入大牢,他都不相信此事,只是心中一直压着一点怀疑,直到被谢成烨逼问。 “好好好,你真怀疑到叔父头上了。” 尹参军平复下对日食的惊诧,拍了下惊堂木,“大胆温氏逆贼,屡屡与朝廷做对,残害百姓、伤及无辜,今日还敢讲城中数名百姓藏匿失踪。” 温思恩挑了挑眉,“我可没害他们,他们自己出了城,与我何干?人没出事,估摸着等太阳下山后就回来了。” 他看向谢成烨,“这一点,估摸着咱们淮王殿下也料到了。” 谢成烨并不接他的话茬,而是吩咐道:“在城外迎接到百姓后先送去医馆由章典看过后再各自回家。” 他对这些人自愿出城的缘由颇为好奇。 “至于此逆党,压下去,严加看管,等三月三后,孤亲自押送他回京,由陛下定夺。” 听到陛下两个字,温思恩眼睛亮了亮,陡然想到了什么,被衙役拖下去前,他冲着谢成烨喊,语气诡谲,“淮王殿下,你说本官和皇上迷信,你以为谢仓那老儿不信这些吗?” “他可比我们信多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公堂上,谢成烨为这话语皱起了眉。 据他所知,曾经的幽州节度使,如今的天子,杀伐果断,曾亲口批评鬼神之道不可取。 谢成烨亦曾是如此态度,直到他前世今生死了一回又活过来。 那祖父呢? 他真信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会让这个前朝余孽这样说。 ** 和谢成烨在官衙分别后,沈曦云撑手坐在书桌边,喝下晚膳后的第七杯水。 她现在完全没法喝酒了,连酒壶都不想瞧见,一瞧见,就想起谢成烨最后在她耳边说的话,什么叫取乐的玩意儿,什么叫少饮酒,显然,醉酒后的幻觉不是幻觉,是真的谢成烨。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有些后怕。 从谢成烨的反应,她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这人,怎么能夜闯他人宅院呢? 正想着,春和跑来,语气仓皇,“小姐,姑爷他,不,是林公子他,也不是,总之就是,他是王爷!” 谢成烨领着衙役抓捕温思恩也使得他淮王的身份为更多人知晓,短短一个时辰,消息已经在暗地里传开了,只是碍于对王爷身份的畏惧,不敢公开宣讲此事。 春和着急地在沈曦云跟前转,怕被报复,“他是王爷,那,那咱们家可怎么办呀?” 沈曦云不想再操心这个,她自认重生后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谢成烨心里若是还不痛快,她也没法子。 她制止春和的话语,对着屋门边的永宁问:“永宁,是不是事情结束了?” 不然谢成烨也不会容许自己的身份被传到到处都是。 永宁拱手,“属下不知。” “那你可知晓你主子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去燕京?” “属下不知。” 沈曦云走到他跟前,“那能问吗?” 她不想见谢成烨,想着既然永宁在,不如让他去问。 “属下自从来了沈府和主子联通都是飞鸽传书,沈小姐若是不介怀,待我写封信。” 沈曦云扬起嘴角,“成,你快写。” 谁知永宁这人也不藏私,把信纸拿到她跟前,问她想问什么,他就写什么。 有了这天大的不用见面就能问清楚的好机会,沈曦云大喜,絮絮叨叨把自己近日的问题说了个遍,一张信纸不够,还额外用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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