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复祯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下床趿上鞋子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一路狂奔到了正殿,见那矮内侍守在门口,徐复祯扶着门喘了口气,道:“皇上呢?” “皇上在里面呢。”矮内侍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又道:“太后来请皇上,说想看看皇上的功课,刚刚可喜公公去弘德殿拿书了。” “那个吉月呢?”徐复祯忙道。 “还在里面呢。” 徐复祯眼前一黑,怎么能让个来历不明的人跟皇上待在一起! 她气还没喘顺就冲了进去。 奔进内殿里头,隔着珠帘看到床帏间人影闪动,一只手高高举起,露出手上之物长而尖利的轮廓。 她来不及多想,如闪电般飞扑上去,将那人的腕子一折,打歪了匕首的落点。 那人猛然回头,四目相对之下徐复祯浑身一冷。 王今澜!她怎么还活着?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王今澜趁她惊疑之际挣开束缚,重新举起匕首向小皇帝扎去。 如今图穷匕见,她自己是绝对活不成的了,必须把小皇帝带走,将来史书上还能留下她一道名字呢! 王今澜冷笑出声,谁知徐复祯反应极快,生生拽住了匕首的去势,差点把匕首夺了过来。 王今澜不得不转过来跟她抢夺手中的利器。 王今澜是存了死志,力量大得惊人。 孰知徐复祯秉持着绝对不能让皇上出事的信念,竟半点不落下风。 小皇帝被两人的动静惊醒过来,看清眼前场景,整个人吓得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眼见外头逐渐有嘈杂的声响靠拢过来,王今澜知道机会转瞬即逝,不能再拖。她目露凶光,腕间一转将匕首刺入徐复祯的掌心,划了个大口。 徐复祯吃痛,骤然松开了手。 王今澜没了掣肘,又往小皇帝扑去。 徐复祯来不及思考,忍痛一把将王今澜拽倒在地,两个人滚到一起。 那嘈杂声已近内殿。 王今澜被她拽着,心知小皇帝是杀不成了,心中不由大怒,手中匕首狠狠往徐复祯身上刺去。 徐复祯抬臂挡了一刀,却被王今澜翻身压制住,狠狠一刀刺向她胸口。 “让你坏我的好事!每次都是你坏我的好事!” 王今澜面色狰狞地喊道,拔出匕首又刺了一刀下去。 外头的宫女内侍闹哄哄地涌进来,拖走了行凶的王今澜。 徐复祯躺在地上,觉得胸口又暖又湿。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努力抬起头往胸前望过去。 明明今天穿了一件葱白色的夹衫,入目却是一片殷红。 “传太医、传太医!”纷繁嘈杂的声音,似远似近似在天边。 她偏过头去,地上锃亮的金砖上淌着浓稠温热的红河。她有幸见过几回血溅当场的景象,现在,了无声息躺在地上的人要变成她了么? 前世今生,死在同一个人手里。这是命运对她的安排吗? 她好不容易克服重重困难,好不容易报仇雪恨,好不容易放下心结,正准备迎接她的新生,处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候。 她的生命就要止步于此了么? 徐复祯缓缓闭上眼睛,两滴清泪滑了下来。 小皇帝终于反应过来,赤足下了床走到她身边。 他看着她那苍白的容颜,想起了他的母亲。 母亲死的时候,脸色也这么白。那时他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知道母亲有两天没理他了。 他惶惑不安,惊惧不已,就是这时候女史出现了。 她又温柔又漂亮,会在他想念母亲的时候唱歌给他听,虽然翻来覆去就那一首。 她也会凶。他偷懒的时候,女史会拿戒尺打他。可是别人欺负他的时候,女史更凶。 女史总是说他是天子,要有天子的气度和担当。 他不懂什么是天子,他只知道女史比他的亲姐姐还要亲。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这样郑重其事地对待他。 姐姐要离开他了么? “哇——” 小皇帝跪在她身边号啕大哭起来。 此时从外宫城一路疾奔的霍巡终于到达了乾清宫。 他本欲直奔昭仁殿,却见正殿乱成了一锅粥,心中不由一沉,疾步闯入正殿。 内殿围了一圈宫人,指挥的,呼喝的,抽泣的,里头是不一而足的喧闹纷繁。 见到霍巡过来,宫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刺鼻的血腥气。 霍巡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他看到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姑娘,正努力地拽着嚎啕大哭的小皇帝,气若游丝地说道:“皇上,你以后要听太傅的话,做一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帝。太傅他是我的、我的夫君,如果以后皇上跟太傅生了隙,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不要跟他计较……” “祯儿!”霍巡大步冲上前去,她已经缓缓垂下手,合上了眼睛。 他不顾满地血污跪在一旁,本想将她搂进怀里,可看到自她心口蔓延出来的深重的殷红,连忙脱下外袍裹在她胸口。再一看那素白的掌心皮肉翻卷,也在汨汨冒着鲜血,他简直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豁成了两半。 “太医呢!”霍巡怒吼了一声。 几个头发花白的太医姗姗来迟,看了一眼徐复祯的状况,让她这么躺在地上也不行。远距离搬动会加剧失血,可离她最近的是皇上的龙床。 几个太医还在犹豫,霍巡已经怒喝道:“还不快搬上去!她要是有事我把这座宫殿拆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在场所有人却噤若寒蝉。 霍巡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废物!竟然要让她这么瘦弱的身躯去挡刀! “都滚出去!” 宫人们忙不迭鱼贯而出。 他从血泊中站起身来,走到跪在屏风旁的王今澜面前。 两个强壮的内侍押着她,地上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王今澜脸上沾着刺目的鲜红,正一脸无所谓又挑衅地看着他。 霍巡红着眼睛怒视着她。 若非要留着她的性命审讯,他现在就能把她碎尸万段! 他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下去。 王今澜眼冒金星,当场昏了过去。两个内侍连忙把她拖了出去。 霍巡胸口剧烈起伏着,腿上却一软,双膝跪在了地上。 他的祯儿…… 他茫然地望向龙床的方向。 小皇帝已经被抱走了,只有太医们围在床边给她止血。帐幕低垂,他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看到地上那一滩刺目的血泊。 霍巡恍惚地转过头,环视着这间鎏金重檐的殿宇,泛红的眼眶已不自主地落下了两行眼泪。 他以为来日方长,可以跟她好好地磨合。倘若早知会有这样的事,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皱一下眉,流一滴泪。 早知如此,那日他应该早一点去接她,早一点向 她低头,早一点去查那王今澜。 只差一刻,只差一刻,他就能把她救回来! 霍巡崩溃地将拳头重重砸在那扇金丝楠嵌大理石座屏上。 沉重的屏风应声轰然倒地,在寂阔的殿内发出沉沉的回响。
第142章 耳边的嘈杂似远又近,渐渐徐复祯已听不清那些人声,万籁汇成磅礴浩渺的鼓噪之声,密织成网的滂沛弥天卷来,直把天地都要颠倒过来。 苍茫无边的黑暗里,她的五感反而更加敏锐起来。 冰凉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脸上。 有人在为她而哭吗? 徐复祯努力地睁开眼睛。 黑,真黑啊。 她还不能视物,先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滴。原来那不是凭吊她的泪,是屋檐漏下来的雨水罢了。 她坐在原地愣了很久。 漏雨的屋子,似乎是不该出现在她身边的。 不过……遥远的记忆席卷上来。 徐复祯环顾四周。 木门紧紧关着,隔绝了所有的光线。这样深沉的黑暗里,她却能把屋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狭窄的空间里摆着一床一桌一椅,角落还堆着些许杂物,弥漫着深重的霉气。耳边的鼓噪是滂沱雨声,这是一个夏秋之交的雨夜。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翻涌上来,就可以迅速让人想起那时的处境。 徐复祯抿紧嘴唇,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经历过,就算重回前世的困境,她也无所畏惧。 她从床上站起来,在潮湿的地面上走了两步。再一回头,却发现方才躺着的地方仍旧躺着一个少女,乌黑浓密的发衬得一张素面小巧而苍白。 徐复祯讶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半晌才自嘲一笑。 她这一回,连借尸还魂都算不上。 《度人经》说人死后心念未平则会困于宿世冤结,难不成她回到前世当了一缕游魂? 她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陶碗,便伸手端起来,入手沉甸甸的触感,里面盛着几乎未动的稀粥。 真是奇怪,能拿动陶碗说明她也不是游魂。 在徐复祯还没搞清状况时,她的动静已经吵醒了床上的少女。 “水岚,是你回来了么?”那少女睁着晶亮的眼,对着她喊水岚。 徐复祯意识到她在黑暗中是看不清自己的。 “别去求王今澜了。就算请来大夫,我也不治,我宁愿一死。”轻淡缥缈的声音说着决绝的话。 徐复祯想起自己一直是宁为玉碎的性格。 可她如今看来,前世的困境并不是多么无解的局面。至少跟她经历过的权斗相比,这困局简直不值一提。 她是飞出了笼子以后才意识到天地多广阔,而那困住她的笼子是多么脆弱。 徐复祯决定帮前世的自己也打开牢笼。她应该自由地飞翔,而不是做一只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她上前摇少女的肩膀,试图振聋发聩地点醒她:“死有什么用?除了让你的仇人快活,让杀了你姑母的人逍遥法外,还有什么用?你要振作起来,给你报仇、给姑母报仇。” 她说着忽然自己先湿润了眼眶。 她重生之后做的再多事,不过都是防患未然罢了。真正的仇在前世,只有惩治了前世的仇人才能叫报仇。 少女被她摇得头晕目眩,茫然道:“报仇?我怎么报?我这样的境地,除了死还有什么法子?” 徐复祯道:“你可以先离开长兴侯府。” 出府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只要她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她都能去。 可是少女却像听到了天方夜谭般苦笑:“怎么离开?就算出去了,我又如何安身?秦萧来找我,我该怎么躲?” 徐复祯沉默了。 前世的她,真是什么都没有,还拖着一副羸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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