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晚棠院,水岚已经急得团团转。 见徐复祯回来,她才松了一口气,道:“我的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锦英方才说,夫人午休过后会过来看小姐。小姐要是还不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夫人交代了!” “姑母要来?”徐复祯闻言喜上心头,姑母是侯府里唯一疼爱她的人了。 当初姑母离世,她哭得肝肠寸断,想来是姑母不愿原谅她的原因,竟一次也没回她梦中看过。 徐复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再见到姑母的机会,一时喜极而泣,竟伏在水岚肩头上哭了一回。
第4章 水岚好不容易哄得徐复祯止住了泪,又替她擦上脂粉盖住哭得微红的眼皮。 没想到徐夫人一进门,徐复祯又抱着徐夫人哭了一回,这回竟是怎么哄也哄不好。 徐夫人如今四十出头,穿了一件家常的银紫色海棠花暗纹罗裙,面庞白皙秀美,两道长至鬓边的柳眉平添了几分威严。 不过她此刻只顾搂着徐复祯轻言安慰,端的是一副慈母模样,哪有平日里管家的威严利落? 昨日徐复祯那一病叫徐夫人也跟着寝食难安,生怕侄女出了什么好歹。今日一听说徐复祯醒了便匆匆赶来,没想到姑侄二人一见,徐复祯竟扑进了她怀里大哭起来,哭得是肝肠寸断,恍若经历了生死离别般。 徐夫人搂着徐复祯,听她哭得凄楚,也不免跟着落下泪来。 徐复祯紧紧搂着徐夫人号啕大哭,将自己这几年所承受的委屈尽情发泄出来。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行径惹人生疑? 只是面对真心疼爱自己的长辈,她根本没法像在水岚和霍巡面前一样表演若无其事。就像是在外面流浪的孩子乍见父母,只想扑进他们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若非秦萧是徐夫人的亲生儿子,她恐怕能把重生前的遭遇都哭诉给徐夫人。 饶是如此,她还是将见到姑母的欣喜到后头的悲切委屈尽情哭了出来,哭到后面,只觉得嗓子干疼,胸口剧痛,这才止住了哭势。 徐夫人忙让水岚扶着她到床边坐下。 再看徐夫人的衣裳前襟,竟全被泪水打湿,染成了深紫色。 徐夫人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半是打趣半是心疼地说道:“你这丫头竟是水做的么,流了这么多泪,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哟。” 徐复祯紧紧咬住唇,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可不能再哭了。 只是这时她也说不出话,只能坐在床边抽噎。 徐夫人在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可是病里难受么?还是宗之惹你生气了?” 宗之是秦萧的表字。 一听徐夫人提起秦萧,她倒想起正事来。 她再也不想见到秦萧了,可姑母还在筹谋他们俩的婚事呢。 必须把这事阻止了。 可现在提出来,那也太令人生疑了,本来她这一病好就性情大变了,再闹着解除婚约只怕太引人侧目,况且姑母也不会轻易同意。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不过,她不想见到秦萧,总还是有办法的。 于是她尽力平息了抽噎,对徐夫人道:“姑母,我前天去世子的书房,不小心撞见了外人。世子让我今后少到前院去。这事原是我的不对。如今我也是大姑娘了,总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跟世子厮混玩闹。我想着,今后也少叫世子往后院里来,不然被旁的人撞到,又不知要说什么闲话。” 徐夫人听她这般说,倒是放下心来。方才听她哭得那样悲切,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不就是两个孩子闹矛盾了吗? 不过侄女说的也有道理。 秦家子嗣不丰,兄弟姊妹都是打小一块长大,不讲究避嫌的。加上她有心培养长子和侄女的感情,便默许了秦萧经常到晚棠院找徐复祯。 如今看来,倒是该管一管。 一则两人到底没有成亲,该避的嫌还是要避;二则万一两个孩子不懂事搞出什么事来,于徐复祯的闺名也有损。 徐夫人当即道:“是姑母考虑不周。今后除了到老太太房里和我房里问安,再不许宗之到后院里头来了。” 又将徐复祯搂到怀里,宠溺地说道:“你宗之哥哥年前才谋了官职出仕,朝堂是非纷杂,他要是不小心对你说了重话,姑母先代他赔个不是。可不许再哭了啊。” 徐复祯依偎着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徐夫人管着侯府上下诸事,这一趟在晚棠院耽搁了不少时间,哄好了徐复祯便要离开了。 待出了晚棠院,徐夫人脸上的笑也收了,道:“水岚。” 水岚忙上前回话。 徐夫人将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屏退了,才问道:“你是跟着你家小姐寸步不离的。小姐这几日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一给我说来。” 她管起下人来不怒自威,早没有了方才在房中的慈爱模样。 水岚不敢造次,从徐复祯前晚去秦萧书房里说起,将霍巡向她告白的事也说了。这事瞒不住,夫人到世子那里一问便知。 只是她略过了徐复祯午间去看霍巡一事。不管怎么说,小姐吩咐了不许告诉任何人,这个任何人应该也包括夫人吧? 徐夫人一听那群门客调侃徐复祯叫“嫂夫人”,面色已是不豫;再听到霍巡告白之事,更是柳眉倒竖,怒声道:“那登徒子现下在何处?” 水岚忙道:“世子爷已经处置他了。” 徐夫人闻言面色稍霁。 难怪徐复祯方才哭得那样委屈,闺阁里的女儿家,哪里受过这种冲撞,委屈些也是应该的。 她叮嘱水岚:“你好好服侍着你家小姐,若有什么不对,立时来跟我汇报。” 水岚闻言点头如捣蒜。 好不容易送走徐夫人,一踏进屋子,就听到小姐问她:“西角门那边有个跑腿的小厮,听说从前跟着医馆当过学徒,他会不会正骨?” 水岚道:“小姐,你也知道他?他叫顺喜,针灸推拿正骨样样精通的。平时那些丫鬟小厮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找他。” 徐复祯点头道:“那太好了。你去告诉顺喜,让他去治一治霍巡。再去买两件干净衣服送过去,照着世子的身量买就行。再去书架上挑几本书带过去。” 她在那里住过,知道那的日子有多难打发。要是有本书看,还可慰藉一二。 她足尖点着地上的冰盆,又道:“冰块也送过去。现在天气转凉了,我用不着。” 水岚眼皮一跳:“这些事要告诉夫人吗?” “告诉夫人干嘛?”徐复祯斩钉截铁道,“谁都不许说。” 水岚喏喏点头,心里却想道:小姐这算不算私会外男啊?要是东窗事发了,夫人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啊? 想到这里,水岚不禁道:“小姐,那个霍巡冒犯了你,还对他那么好干嘛?” 徐复祯轻叹一声,道:“怎 么说他也是因为我遭的罪。你是不是觉得他罪有应得?” 水岚迟疑地点了点头。 徐复祯又道:“那要是有一天世子冒犯了我,是不是也该把他打一顿扔柴房?” 水岚道:“那不成,世子爷是主子,哪有打主子的道理?” 徐复祯紧跟着问道:“那要是我冒犯了世子呢?” 水岚急道:“小姐也是主子啊!世子跟小姐这么好,谈什么冒犯?” 徐复祯摇摇头,道:“要是哪天世子厌弃了我,我的下场只怕比霍巡要更惨。水岚,大家都是仰人鼻息生存的,何必再为难底下的人呢?” 水岚被她这番话唬了一跳,心道: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发起这样的感慨来? 往常小姐虽说也爱作些伤春悲秋的诗词,可那无非就是些怜花惜雨的内容,她实在难以理解。 不过小姐今天的这番感慨,倒还真……说到她心里去了。 水岚道:“小姐,我立刻去办!” …… 待水岚离去后,徐复祯躺在床上,这才感到周身不适。 方才哭那一场,也太伤元神了。 不过她心头如今畅快了许多。 接下来,就是要好好筹谋怎么解掉与秦萧的婚事。 她从七岁进侯府开始,姑母就表露了将来让她嫁给秦萧的意思,长兴侯也没有反对,这桩婚约算是口头定下来了,侯府里面上上下下都把她当做未来的世子夫人对待。 所以她倒也没有寄人篱下的心酸,反而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格。 是以霍巡有一点说对了,她和秦萧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还未走过明礼。 这也是为什么秦萧后面可以轻易悔婚的缘故。 上一世,姑母为何没能落实了他们的婚约? 她记得,好像先是王今澜来了侯府,紧跟着老夫人又病了,姑母分身乏术,只好搁置了此事。 是了。 老夫人一直不满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想让自家的侄女嫁来侯府,所以三番两次从中作梗。 前世要不是有老夫人的支持,姑母也不会轻易让王今澜进了门。 当然了,这一世徐复祯不打算嫁给秦萧,但她也不会让秦王二人如愿成婚。 上一世王今澜是什么时候来的侯府? 徐复祯躺在床上琢磨着前世的细节,不知不觉沉沉地睡了过去。 …… 翌日,水岚带来了个好消息: 她吩咐下去的事都办好了,顺喜去给霍巡接好了腿骨,好好养上两个月便能恢复如常。 了结了这一桩心事,徐复祯总算松下一口气来。 不管怎么说,霍巡现在成了她的底牌,至少是得到了一个跟前世不同的开头。 因她还在病中,徐夫人下了令不许人来打扰。 徐复祯在屋里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至酉时。 刚用完晚膳,锦英突然过来说道:“小姐,世子爷来了!” 徐复祯猝不及防听到秦萧,心头一凛,脱口而出:“不见,就说我睡了。” “祯妹妹连我也不见?” 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话音落下,人已到了门口。 秦萧穿了一身雪青色缂丝云纹锦服,头戴犀角紫金冠,灯火倾泻在流光的锦缎上,衬得玉树般挺拔的身姿更加华贵雅重。他在门口卓然而立,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第5章 徐复祯猝不及防见了他,只觉得心跳加速,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萧。 而且是她记忆里的那个秦萧,跟她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事事以她为先的秦萧。 他那时初入仕途,身上多了一丝稳重,却还会在她面前表露少年般的狡黠。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好像自王今澜来了之后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秦萧就消失了,要是王今澜没有出现就好了。 徐复祯只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黄浸浸的灯光落进眼里,和着泪光波粼一闪,面前的秦萧与记忆中的秦萧重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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