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辽国,保国土不失是富弼平生一大自豪事,当即答道:“臣当时回辽主,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假使用兵,能保其必胜乎?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 “啪啪啪。”赵昕以掌击案,口中同时发出叫好的声音,在给富弼把情绪价值拉满之后,他又跳下了椅子,仰着头看着富弼,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富卿你当时说得很好,尤其是前半段的假使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本王就想用这半段和夏使交涉。” 富弼立时急了:“大王……” 我是把公式写了出来,可没教你瞎套公式! 去岁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如今的情况是前线的武将比朝中的文官更不想打仗,毕竟人不是地里的麦子,只需要一年光景就又可以从地里重新长起来。 现在的西北诸州县,别说是打仗了,就连正常的生产都无法维持,壮劳力捉襟见肘的。 而且大军调动,光每日耗用的粮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西北诸州而今是半点指望不上,那就只能从更远的地方调粮,于百姓而言又是极大的负担,一个闹不好就会激起民变…… 任职于枢密院的富弼光是想想这些,就觉得脑袋要炸了。 果然是竖子不足与谋,听话音多机灵的一个孩子,结果本质上还是个没脑子的武夫。 赵昕一见富弼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他只是静静地,用认真的目光看着富弼,直到富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安静下来。 赵昕这才继续说道:“本王想问富卿你一句,当初你对辽主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存了真开战的心思吗?” “自然是没有的,本朝军力,还不能两面……” 富弼说到这,自己就愣住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理解到豫王的意思了。 赵昕露出大大的笑容,右手斜斜往下,做了一个斩击的动作,斩钉截铁道:“富卿,本王曾经听过一句话,外事是没有刀枪的战场,那兵法自然是可以用的。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言再开边事只是斗争的一个手段罢了。” 这的确是一个成体系,可圈可点的谈判思路。尤其是没有刀兵的战场,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那两句话说到富弼的心坎中去了。 于是富弼再说话时就用上了征询意见的口吻:“恐夏使不会善罢甘休。” 想了想又说道:“彼辈携大胜之威,国内又因连岁大战十分凋敝困苦,只等着和议达成后的钱绢呢。” 听到富弼这么说,赵昕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身体年龄,让他每次获得平等对待都不亚于一次高难度闯关,尤其是在应对这些个青史留名的臣佐时。 但话题只要被引到他预设好的范围中就好了。 不敢说到这就算成功,但说成功一大半是没问题的。 “富卿以为……” “大王若是不弃,唤臣字彦国就好。” 赵昕的笑容变得真切了些,从善如流道:“好吧,彦国你认为这和谈之事是我们急一些,还是夏贼更急一些?”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富弼明显是个谨慎的性子,沉吟片刻后才说道:“以臣愚见,当是夏贼会更急一些。” 大国是什么,是拥有更高的容错率 。 同样的战果,大宋可以经得住三次五次,乃至于十次,可夏国却连一次都难以为继。哪怕是不断地在嬴,也将整个国家拖入了泥淖中。 得到了预期中答案的赵昕揣手手,气定神闲地答道:“既然是他们更急,那咱们现在不妨晾他们一晾,这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面对赵昕这个答案,富弼显得很是心动,但仍旧有些犹豫:“夏贼一向野蛮,若是彼等狗急跳墙……” 赵昕回身,踮起脚尖从桌案上抽出了一沓纸递给富弼,同时说道:“彦国放心,他们不敢,也没那个能力。” 赵昕递过来的纸张样式富弼再清楚不过,正是枢密院军报专用纸张。 他顾不上问赵昕是怎么拿到这些的,满腔好奇地接到手上翻阅,见都是西北边境小要塞的零星战斗报告,好消息是己方完全没吃亏,但坏消息是双方参与战斗的人数最多的也就二十来人,最少的只有两人对峙。 如果在枢密院,这种报告完全没资格呈到他的桌案上来。 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值当豫王专门抽出来同他说一回? 赵昕也是知道枢密院这群文官老爷在武事方面有多拉胯的,干脆扯了扯富弼的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入内间, 一进去,富弼就见到了两个由沙土堆造而成的巨大沙盘,左边圈围沙土的木框上写着一个辽字,而右边则是一个夏字。 赵昕直接带着富弼来到了右边的沙盘前,上面已经插有数十面红色的小旗。 赵昕爬到了他看沙盘的专用小凳子上,用手指着沙盘上那一堆红色小旗道:“彦国你手中的军报和这沙盘上的小旗都标有序号,你对照着再看看呢。” 富弼只是不谙军事,但智力远超平均线的他很快就瞧出了端倪。 “这些战事发生的地方,全是边境沿线,并未深入州地?”富弼的话语中染上了名为欢喜雀跃的情绪。 “嗯。”赵昕点头,随即从木框中抽出了一根很轻巧的小竹竿,指着一面小红旗说道:“最大规模的,本王姑且称之为战斗吧,发生在这。 这里是本朝疆土的突出部,夏人数次进攻,此地均是首当其冲。 但夏人迄今为止也只派出了二十余散兵游勇进行骚扰,见我军据城坚守便不敢再犯。一叶落而知秋,可见夏贼如今的人马也不富裕。 “况乎古语有云,春种秋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夏贼也需要在万物复苏之际接羔子,垦农田,不然冬日风雪一到,就要冻死饿死。 “现今我军坚壁清野取得的效果很好,没有百人之众,间杂二十精锐敢战之卒,花上旬日功夫,根本拿不下壁堡。 “彦国你在枢密院任职,应当比本王更清楚,迄今为止到底有多少壁堡被修好,又有多少夏民挨不住冻饿,主动来投效本朝,所以夏贼才是更打不起的一方。” “说句实话……”赵昕笑得很乖戾,“本王倒是想和夏贼在战场上过过招。” 富弼情不自禁吞咽了一口口水,未来有这样一个官家,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这才几岁,就想着亲临战阵了! 他赶紧把话题给扯开:“大王方才说上赶着的不是买卖,臣亦深以为然。但长久把人搁置非待客之道,方才大王与臣所说之话,也不能对夏使直言。” 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夏人,尤其是夏主李元昊,又最是爱面皮,说难听点就是个疯的。 一但他们把此事挑破,恐怕那个疯子真的会倾全国之力来争一个高下,到时候就要弄巧成拙了。 赵昕似乎早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对着一旁的陈怀庆说道:“去把今日的定稿拿来,让咱们富枢密好好看看。” 就在富弼还在思索究竟是什么定稿的时候,陈怀庆捧着一沓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纸张过来了。 赵昕拍了拍小胸脯,得意道:“彦国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本王明日能把这几份报纸卖遍东京城!”
第20章 都亭西驿。 天刚蒙蒙亮,一个粗豪的声音就在属于西夏使者的院落中炸开了。 “这些个宋国的穷措大好生无礼,那国信所辽人住得,我夏人就住不得? “都是使者,怎么还分了三六九等出来!亏还整日里说什么自己是什么诗书礼乐之国。” 无论是谁被一大清早地就吵醒,那脾气都好不了。 尤其是对方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作为此次出访宋国的正使,贺从勖借助喝羊汤的动作很好地掩盖住了眼中的嫌弃与无奈。 可那发声之人却不依不饶,与魁梧壮实身板完全不符的青涩脸庞上现出焦躁来,然后对着贺从勖说道:“贺刺史,你是此次出访的正使,宋人如此轻慢我等,实是对陛下不敬,安能不据理力争呢?” 若不是看在此人姓没藏,是野利一氏倒台后,陛下最有可宠幸,也是最有可能立为皇后女人的侄子,贺从勖就要把这碗羊汤扣在他脑袋上,请他的头发喝了。 关系户就关系户,刷功绩就刷功绩,可你能不能鸟悄的把功绩给刷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非提出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找不痛快算什么? 长那么大个脑袋就是为了来显高的吗?真就半点不用。 国家间外交的基础是什么?是实力。 本朝连战连胜又怎么样,还不是仅仅占据十八州之地,在宋辽夹缝中生存。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的国内是物价腾飞,民生凋敝,连陛下的股肱之臣野利氏都阴谋反叛,连带着将太子和皇后的位置都飘摇不稳。 而面对体量巨大的宋朝,陛下想要得个称男不称臣的待遇都得先把名字改为曩霄。 可谓满是内忧外患。 真让你住进了辽使的国信所,你就能睡得踏实么? 恐怕辽使会比他们更快地到达兴庆府,责问陛下甥何德何能敢与舅同吧。 贺从勖身居高位多年,又能被委以商议和谈正使的重任,自然深晓与笨蛋争辩是浪费生命的无意义举动。 所以慢条斯理地吹开羊汤上的浮油,岔开话题道:“我等递交国书也有七八日的时间了,按照惯例,宋人此时已经准备好了条款要与我等商议,接下来可就不得闲了,你可准备好了带回去的东西?” 借出使宋辽之际,捎带着带东西回去属于西夏使团的老传统了,毕竟银子可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弃它多了,能省下来干嘛要让中间商赚差价呢。 尤其是他们一路行经的都是繁华州县,能买到的品种要比兴庆府齐全得多。 一说到这个,没藏利荣果然来神了,掰着粗壮的手指头滔滔不绝地说道:“宋人虽然不经打,但东西可是正经的好东西,那些个绢帛,比皮肤最嫩的女子还要滑,颜色比草原上最美的花还要漂亮,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特意挑了十匹最好的,回去送给姑母裁衣裳。” 贺从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心中腹诽不已。 虽然你想要抱大腿这个想法很好,但和谈成功后宋主必然会厚赠品质更好的贡品,不如送精巧雅致的钗环脂粉更容易讨得欢心。 但他也没有提醒的意思,关系没好到那个地步,犯不上。 没藏利荣却谈兴正浓,毫不见外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与他形象格格不入的丝绸荷包。 好些地方都被他手上的老茧给勾得抽丝了,但他浑不在意,倒出其中物体摊在手掌上,对贺从勖神神秘秘道:“就连这糖也感觉比咱们那滋味足,我的追电吃了直蹦高,就是带不了许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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