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在程祥和邱怀鸣那里沉默伪装,但真的很难在“儿子”面前沉默。尤其这个“儿子”看起来也没过什么好日子。 ——反正如果是她妈妈突然问她“你是谁”,她在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是他那样的表现。 邱迩浓长的睫毛掀起复又落下,没搭理她,又开了一局游戏。 李闻雯盯着他手机屏幕里的小兵人儿研究了五分钟,没研究出什么意思,随手顺了顺风衣下摆,转头去瞧车窗外开始泛黄的树叶。 李闻雯今天这身衣服是邱怀鸣在电话里遥控搭配的,一件材质“脆弱”的黑色小礼服裙,外面套一件米棕色长风衣。她本人当然不是这个风格的,她早前的工作性质也不允许,但她尊重人家夫妻间的这点小情趣。不过最后出门前她没穿邱怀鸣指定的那双细带高跟鞋——邱怀鸣大概是忘了,她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好。 “风吹树叶的声音真好听。”李闻雯突然轻声感慨。 在最后被送医抢救的那天之前,有将近六个月的时间里,李闻雯都被困在自己房间里。她爸李辉和她妈赵大良倒是也曾计划载她出去转转散散心,是她自己觉得太折腾了——她那时已经是弱不禁风的状态了,一点点伤风感冒就能把他们折腾去半条命。 最后那六个月里,她窝在自己房间里窃听外界的各种声音,有楼下小贩卖豆腐的吆喝声,有电动车的车喇叭声、有两兄妹“今天到底该谁洗碗”的争执声……但最常听到的,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李闻雯就在这哗啦啦的声音里,在父母朋友的呵护下,心情平和地慢慢走到生命的尽头。 3. “……以上就是当前为止的全部进展。” 叶进用简洁的语言把最后一个项目陈述完,抬手撤掉全息影像,用疲惫的眼神示意继任者“有问题抓紧问”——他已经将近两周未曾躺下休息了。继任者虽然平日里也是一头犟驴,但此时此刻哪敢有多余问题,他悄无声息地领着团队其他人鱼贯而出,只将与叶进私交不错的许炼留下。 “我让助理给你定了去冰岛的机票,你明天一早就出发。”许炼合上笔记本电脑,定定望着叶进,“山间的小别墅已经请人打扫好了,你可以去后面林子里凿冰冬钓,也可以去山顶滑雪,我那里都有装备。到了以后记得给我个电话。” 叶进松开手里的指星笔,微掀了掀眼皮,“嗯。” 叶进有别的打算,但并不准备告诉许炼,因为许炼其实并非与他私交不错,而是与他的同胞哥哥叶赫私交不错。 许炼最近一段时间睡眠质量很差,现在脑子已经快要转不动了,但仍然搜肠刮肚与叶进交流,“你爸妈那边一直有我爸妈陪着,最近这几天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你从冰岛回来再去见他们。” 叶进慢吞吞摘掉象征研发总师身份的戒指识别卡放在笔记本旁边,片刻,又是一声毫无起伏的“嗯”,这回就连眼皮都不掀了,从许炼这个方向看,那与叶赫如出一辙的浓长的眼睫几乎把眼睛挡了个严实。 许炼有心安慰他几句,但那些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咽下去了,因为怀疑他并不需要。 许炼虽然自高中时起就经常出入叶家,但与叶进却一直没什么交情,倒不是说两人谁瞧不惯谁哪里,就是单纯的气场不合。与叶赫相比,叶进因为太聪明所以太锋利,许炼很难想象叶进会有垂下头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因为连他都知道安慰并不能疏郁止痛。 一片静默里,叶进仿佛乍醒,突然问:“今天几月几号?” 许炼顿了顿,答:“十月二十七。” 4. 车子缓缓滑停在一家叫“Storm”的音乐餐厅前。李闻雯下车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家餐厅的外部装潢,是自己以李闻雯的身份活着时AA都绝不会来的地方——A不起。 果然,一份牛排998,几乎是她以前工资的四分之一。贫富差距真是令人潸然泪下。 “不要扎头发。”邱怀鸣一碰面便伸手扯去了李闻雯的发圈。后者没当回事儿,也没坚持要回来,因此此刻就只能扶着头发,趋近去观察那块据介绍“米其林餐厅专用”的雪花牛排。 “不合胃口?”邱怀鸣见李闻雯迟迟不动刀叉,轻声问。 李闻雯摇摇头,停止慨叹贫富差距,抓起刀叉。 邱怀鸣缓缓把目光从李闻雯身上移开,转向邱迩,道:“上个月跟你说的事儿没忘吧?你叔叔给你选好学校了,明年三月份你就过去。” 邱迩正在切割牛排的手一顿。 邱怀鸣见他沉默不语,似仍有抵抗,声音威胁低沉,“听见没?” 李闻雯盯着邱迩倏地苍白的侧脸瞧了片刻,突然出声问邱怀鸣,“你让他去哪儿?” 邱怀鸣额头的青筋微地一跳,转向她,慢慢扯起唇角,道:“德国,法兰克福。” 李闻雯就事论事,“十一岁太小了,最起码也要把初中读完再出去吧。” 邱怀鸣靠向椅背,眼里的嘲讽几乎藏不住,他慢条斯理道:“我跟你说过的,人是不能惯着的,别人能,他就能。” 李闻雯露出不解的神情,问:“在能惯着的时候为什么不惯着呢?我有个长辈曾经说过,人生下来就是会有很多苦要吃,但也不用太早就追着吃。” 邱怀鸣盯着李闻雯认真反驳的模样慢慢扯起嘴角。她是真失忆了,他此刻再确定不过。 邱迩的叉子突然掉了,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铛”一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邱怀鸣垂眸去看,视线越过叉子,落在李闻雯脚上的德训鞋上。 …… 在奇怪的氛围里结束晚餐,邱怀鸣结了账揽着李闻雯的肩膀向外走去,邱迩跟在他俩后面揪着自己的卫衣帽绳带,不知道为什么,神色仓惶。 “要不然去商场里逛一逛吧,我这两天好像有点积食。” 来到邱怀鸣的车前,李闻雯转首瞧见天桥另一侧的商场入口标识,突然提出要求。但邱怀鸣似乎没有听见,直接上车催动了引擎。 “老婆,上车。” 李闻雯姑且当体恤他上班劳顿,没有再重复自己的要求。 …… 邱迩到家就在邱怀鸣的驱赶下上楼回房间了。李闻雯在门前小院的秋千架上荡了几下之后,在邱怀鸣突然变得不耐烦的呼喝下慢腾腾进门。她不理邱怀鸣越来越明显的异常,顾自挂好风衣,又低头去斗柜里取拖鞋。 “哐当”一双高跟鞋擦着她的胳膊落在她脚下。 邱怀鸣面色阴晴不定,用似乎已来到临界点的隐忍语气要求她,“把这双鞋穿上。” 李闻雯仿佛没有察觉到危险。“穿不了,脚疼。”她满不在乎地说。 邱怀鸣刻意放缓语速,一字一顿,“行啊,行,不穿,那就他妈跪下给我磕一个。” 至此,邱怀鸣温良的面皮彻底扯下来了,他眼神阴鸷望着她,抬手缓缓松开领带。 李闻雯迎视着邱怀鸣凶狠的眼神,确信这句“跪下”绝非夫妻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游戏里的“跪下”。自己这些天从各种蛛丝马迹里分析出来的结果成了真。 李闻雯两手缓缓插进兜……插不进,这件材质“脆弱”的连衣裙没兜儿。 她说什么来着,她倒霉了一生,不大可能如此轻易重头来过,而且开局就是赢家配置。 邱怀鸣见李闻雯迟迟不动向她发出警告,并向她压近一步意图震慑,“别她妈惹我生气,你知道我没什么耐心。” 李闻雯扫一眼面色黑沉的邱怀鸣,慢慢活动着腕部关节。虽然为原主所托非人深感遗憾,但剧情是这个走向,反而好办了。翻脸了就可以不必同床了。 李闻雯因为不能说“壳下换人”这句炸裂的实话,也就没机会向这位邱怀鸣先生做个自我介绍。在因病归家之前,她是大都西城分局(原新城分局。东城开发并被渐渐叫起来了以后,西边的新城就成了西城)的一位民警,她虽然工作报告总是写得一塌糊涂,屡屡被打回来并被呵斥得灰头土脸的,但是曾在西城分局留下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的传说。赤手空拳收拾个疑似家暴犯信手拈来。 李闻雯有商有量道:“我腿脚有伤,不可能穿给你看,但是你要是真的很喜欢,倒是可以自己穿,我尊重异装癖。”
第2章 我叫程松悦 1. 李闻雯其人,长着一张软柿子的脸,说话做事都不紧不慢的,但从小就是个硬茬。她慢条斯理说完这句“我尊重异装癖”,倏地侧身抓住邱怀鸣愤怒的拳头,“咔擦”一声反扭,继而以趋近原主身体极限的速度和力量提膝,狠狠撞击邱怀鸣的腹部。一击便让邱怀鸣表情扭曲倒地,再无还手之力。 “你动手之前还是再考虑考虑,毕竟我现在不记得你是谁了,不还手的情分也就没了。”李闻雯语重心长地劝道,顿了顿,又“此地无银”式补充,“我散打课上可学了不少本领。” ——李闻雯在医院里充分发挥自己的专业所长,只通过一部手机,就将程松悦近年的动向摸得七七八八了。程松悦去年上过散打一对一私教课,不过只坚持了两个多月就作罢了,原因不明;之后又上了游泳一对一私教课,也半途而废。 邱怀鸣当然知道程松悦上过散打课,但那又怎么样,先不说她自高中起的散漫的学习态度,她对他的恐惧是日积月累的,只要他把脸沉下,她连反抗的眼神都不敢有,何谈还手? 邱怀鸣蜷缩在地上剧烈咳嗽着,用憎恶和狐疑的目光紧盯着李闻雯。但“壳下换人”这个答案太空前绝后了,但凡脑回路正常的都不可能去往这个方向联想。 “我又忘了,你失忆了,忘了给我当狗骑的贱样了……” 邱怀鸣“呸”地吐出一口血,忍着腹内剧痛,艰难倚墙坐起来。 李闻雯因为这句不入耳的脏话皱眉,她抓住他的领子本欲再捶他一顿,却不意瞧见楼上邱迩的房门似乎是没有关严。她慢慢松开对他的钳制,起身望着他,道:“我忘了我不跟你离婚的原因,所以我们暂时可以继续以夫妻的身份生活,但是在我记忆恢复之前,你自己挑一个房间搬出去。” 邱怀鸣输人不输阵,张口又要侮辱人,倏地愤怒瞠目。 李闻雯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把高跟鞋的鞋头又往他嘴里塞进去了一些,表情认真头头是道地给他分析着:“我听说家暴成性的,大多是因为青春期星器官发育迟缓或发育不全,心理长期自卑扭曲造成的。你也是这种情况吧?找一天去专科医院看看,或许能治。” 邱怀鸣的眼神凶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口吃人了。 2. 因为已经确认了邱怀鸣与原主糟糕的关系,李闻雯便不再顾及邱怀鸣,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嗯?去哪儿?当然是回家。李闻雯从睁开眼的那刻就盼望着回家。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9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