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分局几乎无人不知本市高考榜眼崔其朝。崔其朝三年前因为伤害罪入狱, 一审被判五年十个月,二审降至两年四个月。 李闻雯入职的时候这个案子二审的判决还没下来,那时西城分局有句极脏的几乎人人都挂在嘴上的口头禅,就是唾骂崔其朝的父亲和继母的——崔其朝伤的就是他的父亲和继母。算算时间,此时崔其朝出狱应该得有小半年了。 伍韵奇道:“嗯?你知道?我刚说他的名字了?” 李闻雯眉峰一动, 低头咬了口牛肉干, 沉稳道:“你一说智能我就想到他了,那时还上了新闻, 打码的照片下面附有他入学时的成绩。” 伍韵道:“啊,我倒忘了。” 伍韵翻阅着合作单位目录,黑压压的愁怨几乎凝成实体。 李闻雯嚼着牛肉干回忆着资料视频里催其朝低头不语的模样若有所思。片刻, 她慢慢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也许可以试试请他帮忙。” 伍韵倏地抬头,目光如炬, “嗯?是谁?” 李闻雯说:“我楼下的邻居, 我下班回去问问。” 绿瓣帖子里因为一开始有人把叶赫叶进认错了, 所以叶进的工作也被浅扒了一下, 是在SG工作, 而SG就是个做智能领域产品开发的机构。 伍韵一锤定音, “那你现在就下班吧。” 李闻雯瞧着她急吼吼的模样,忍不住泼她冷水,“但是他最近遇到点事儿, 比较不爱出门,有可能不会答应。” 伍韵斩钉截铁且驾轻就熟:“松松,自信点,道德绑架他。” ——“太阳”这个偏公益性质的帮教机构早前有很大一部分的合作单位和志愿者都是被道德绑架来的,因此伍韵秉承之前负责人的“恶习”,说起“道德绑架”这四个字非但毫无羞耻感,还带有几分混不吝的调侃式的诙谐。 此时刚过下午四点,距离下班时间还早,李闻雯犹豫片刻,当真开始收拾东西。 “道德绑架”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不如就趁着天光大亮,上门去瞧瞧赵大良和李辉吧。最近忙于离婚和新工作,李闻雯已经两周未回自己的家了。 ……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李闻雯站在寒风中敲了五分钟的大门,又拨出去两个电话,却始终无人应答,她茫然转头四顾,寒风肆虐的冬日大街上,只有她这一个人和这一点声响。她心里一沉,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并没有活过来,“程松悦”只是自己濒死的臆想。 “喂?” 李闻雯恍惚中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安姚,在漫长的嘟——嘟——声过后,她终于听到了久违的人声。 “喂,松悦?” “……我路过来看看闻雯爸妈,但她爸妈不在家,也不接电话,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我给他们报了几节心理课,这个点儿应该是在上课,可能手机开了静音。” 李闻雯低低长长地“啊”一声。因为前头说了自己只是路过,就不好追问他们在哪里上课非得把人找到。她稳住心神寥寥数语与安姚沟通了一下各自的近况,又顺道约了顿饭,便结束了通话。 “安姚工作室”里,安姚收起手机,托腮望着窗外灰灰的天空出神。她总觉得“程松悦”与李闻雯相似。当然朋友相处得久了,彼此在言谈举止之间有些仿像并不是多稀罕的事情,但李闻雯如果真的与这位“程松悦”相处颇久,她不应该从未听她说起过。 电脑右下方跳出一条“春季新品会审”的会议提醒信息,安姚实在想不通,恹恹收回目光,关掉提醒,拎着笔记本出去。 …… 天色有些暗了,但尚未到晚高峰,李闻雯心有余悸,回程车开得并不快。行至莲湖新区,接到程祥来电。程祥语气不善地“通知”她大年夜带着邱迩回家吃饭。 程祥是“程松悦”不负责任的父亲,也是邱迩尚且过得去的外公。李闻雯并没有一并割断他们祖孙情的打算,因此便没多说什么,平声应了句“知道了”。 程祥本要结束通话,又忍不住问:“我听声音你在开车?这是下班了?哪个公司这个点儿下班?” 李闻雯心不在焉道:“有点事,今天提前下班。” 程祥听“程松悦”一本正经说“有点事”仿佛听到了笑话,他不屑道:“你能有什么事?跟你那些小姐妹逛街、美容、组局开Party?这就值得你请假提早下班?你心里要是根本没有挣钱养家的概念,就趁着邱怀鸣还要你,赶紧道歉回去。” 李闻雯不耐烦道:“信号不好,挂了。” 2. 与叶进的沟通比预计中的还要艰难。 两人是在公寓楼下的商超遇见的,李闻雯热情挥手打招呼,“晚上煎牛排啊。”叶进置若未闻,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李闻雯在称重大妈复杂的眼神里,大步走向叶进,再接再厉,殷切提醒他他放在小推车里的牛肉是合成牛肉,应该拿最上面那排的。叶进略带迟疑把牛肉从小推车里取出,这回终于敷衍地回了她之前的问题,“煎牛排”。 因民警的工作性质所致,李闻雯向来不是个脸皮儿薄的,非常善于打蛇随棍上,立刻也拿了两袋牛排跟随着叶进往货架深处走。 “我前段时间找到一份工作……不是卖保险的,你听我说完……” 李闻雯先浅谈了一下新工作的日常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扩大教育、法律、心理咨询团队为刑释人员提供教育、法律和心理咨询方面的援助,引进实业领域人才为刑释人员提供专业技能方面的指导和培训,联系爱心企业为条件合适的刑释人员提供就业机会。总的来说,就是帮助有需要的刑释人员尽快恢复生产生活。 李闻雯讲完未见叶进有任何反应,又硬着头皮把崔其朝的事情跟叶进说了。 崔其朝六岁亲妈去世,七岁后妈托着孕肚进门,八岁因为没看顾好继弟被丢出去与姥姥姥爷同住,十一岁姥姥姥爷同年离世他被街道办“遣送”回家。 自十一岁至十八岁,崔其朝在崔父和后妈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施虐下长大。警察上门管过三回,前两回是训诫,最后一回索性直接把崔父带走扣押了五天。倒也不能说完全没用,最起码崔其朝身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瞧着不再青青紫紫的了。 十八岁生日当天 ,崔其朝拎着朋友赠予的生日蛋糕回家,因为继弟的争夺和争夺不下一脚踩烂了蛋糕,与后妈再度起了争执,须臾,醉酒的崔父也红着眼珠子骂骂咧咧赤膊上阵。在劈头盖脸的打骂声中,崔其朝捡起了地上切蛋糕的塑料刀子。盛怒之中,那把刀子向前送戳进崔父的眼眶,又向斜里狠狠一挥,划开了后妈的脖子。 不过幸好塑料刀子杀伤力有限,崔父的眼球是保不住了,后半辈子只能当个“独眼儿”了,但是后妈的脖子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倒是继弟因为受惊过度那以后就痴傻了,案件刚发生的时候据说那小孩儿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现在或许能自理了吧……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自动结账机跟前,李闻雯结完账站在一旁,终于点出了自己此番谈话的主要目的,“他大学读的智能制造专业,只读了四个月,现在仍是只对这方面感兴趣,听说整天猫在出租房里捣鼓,跟谁也不来往,三餐十块钱搞定,分期付款配置的电脑两万多……我之前听说你在SG工作,恰好对口,你能不能来我们机构跟他做个简单的交流,”李闻雯说到这里顿了顿,因为过于汗颜,没什么底气地道,“我们机构可以颁发,额,荣誉证书,当个积极参与社会活动的纪念。” 叶进不为所动,扯下一个塑料袋“嘀——”过了机器,然后有条不紊地刷二维码付款、装袋。“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不可能去,”他抬眼瞧了她一眼,淡声道,“我们不熟,不是可以麻烦对方的关系。” 李闻雯被这个硬钉子碰得脸颊鼓起了包,她将手腕套进塑料袋,重整旗鼓再度绽出笑意,纠正他,“熟,已经是互相借醋的关系了。” 叶进再度后悔那天多管闲事上楼。 两人从商超出来,沿着马路往鹿鸣公寓走。三十多米的距离李闻雯追在叶进身侧喋喋不休,劝得嗓子都冒烟了。 “你到底为什么……”叶进不胜其烦,顿在原地皱眉盯着李闻雯,“不管是楼上的小孩还是那位叫崔什么的都跟你没有关系。你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去好好珍惜你重来一回的机会,别人并没有你这样的机会!” 李闻雯的塑料袋里有八斤水果,沉甸甸的,坠得腕部酸疼,她慢吞吞换一只腕套,“我看见了,又是简单伸伸手就能帮一把的事儿,为什么不呢。” 叶进听着这番随性又温和的解释,眼前的人渐渐变了模样,卷发变成了直发,微微内双的杏眼变成了大而圆的猫眼。他出神地瞧着她,突然觉得这两种长相都与这壳子里的灵魂不相称。他并非外向型的人格,但因为专业和工作,接触过的人不算少,可没有与她相似的。 李闻雯不知道叶进瞧着她是在想什么,但他不急着走,便给了她更多的时间去争取。 “也有人烂泥扶不上墙,但是也有很多人就只差被人轻轻推一把,哪怕是几句鼓励,崔其朝就是后面这种人。他的庭审记录我仔细看过,真的特别可惜。” 李闻雯这样说的时候也在打量叶进,一是观察他的态度是否有松动的迹象,二是借此机会仔细端详这张皮、肉、骨比例均衡高级又有质感的脸。李闻雯很少盯着异性看——犯罪嫌疑人除外——绝大多数异性在她眼里就是个能吃会动可以交流的人而已,但叶进却总是让她移不开眼。可惜她本人英年早逝,没有机会以他同龄人的身份认识他。 叶进回过神提膝向前走,冷冷道:“你不用再说了。” 一个头发染得跟鸡毛掸子似地男生踩着滑板自斜前方吱哇乱叫地冲撞过来,李闻雯伸手扯住叶进的胳膊,“鸡毛掸子”有惊无险地擦边掠过。 李闻雯正要继续争取,瞧见了路对面呆若木鸡的叶景明和蒋莳。那两人的面色最开始是煞白,待过马路走过来就变成了铁青。如果愤怒可以凝成实质,李闻雯相信自己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不过叶进肯定排在她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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