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开个单子,按照这个单子,把这一万两都花掉吧。”顾轻幼嫣然一笑,容色间不止清丽,似乎又渐渐多了一点心事。 三日之后,一万两银子化作一个个包裹,被放在了集福院里,险些惊着了过来传旨的小太监。而因着早就从小叔叔口中得知被封为县主一事,所以顾轻幼并未惊讶,只是依照礼数接了旨,便将来人送走了。 “她高不高兴啊?”病榻之上,太后头绑虎晶抹额,鼻梁高耸,脸色苍白。因没有上妆,故而脸上还有几处明显的寿斑,一双眼眸更是深深陷入眼窝之中。而比起她,她身边的柔太妃显然要年轻貌美许多。 “敕封为县主,又以荣安二字为封号,谁能不高兴呢。”皇后笑着替小太监答了,又问道:“你去的时候,那荣安县主在做些什么啊?” 小太监头皮贴地,恭敬答道:“奴才去的时候,荣安县主正在配置伤药。虽然心生好奇,但奴才也没多问,还是后来出太傅府时在门口遇见几位药材贩子才知道,荣安县主把这几年手里存下的万两银子全都花了,似乎是要配制伤药。” “配置伤药?”柔太妃一怔,旋即想起什么,轻声与端敬太后道:“陛下即将派兵攻打大骊,莫不是荣安县主是要给那些兵士们配制伤药?” “不会吧。”端敬太后大感意外道:“我知道这孩子懂事,但她一个小小的山野丫头,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 “是啊,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啊,只怕都够她给自己添置三十二抬嫁妆了。”皇后亦是附和道。 “奴才瞧着那院子都要堆满了。而且那伤药包上确有行伍编号,似乎是要人手一份的。”小太监又道。 “你看,咱们都说李太傅为她求县主之位是谋私,可人家真真也配得上荣安县主这个名头。”端敬太后感叹着,又紧了紧臂上挽着的银泥刺绣披帛道:“把这事写信告诉浅羽,也让她好好学学。” “是。”皇后点头应下,又笑着冲身后的丫鬟吩咐道:“顾姑娘制药辛苦,你回宫去把皇帝赏我的那盒玉女茉莉粉送去给她。” “可是装在玛瑙镶金盒里的那个?” “不错。”皇后施施然道。 小丫鬟心里低呼了一声,心道那玉女茉莉粉炮制繁琐,一年也不过能得一盒之数,娘娘到底是大方。 端敬太后闻言满意地笑了笑,“旁的也罢了,把 我那碧玉嵌百宝屏风赏她吧。” “到底是母后出手阔绰,这块屏风之前连陛下都惦记了许久呢。”皇后笑着冲柔太妃道:“太妃大约不知道,那屏风下的插屏是檀木镂雕的凤纹,上有一整块碧玉,碧玉上又嵌着琳琅满目的百宝,蕴玉集珍,背面则是金漆描金山水楼阁,极其富丽奢华,美得不可方物啊。” “是赏她,更是赏她的一片心意。这事要做的大张旗鼓,要让所有官眷人家都知道,都瞧见。这样,才能让荣安县主的一片心意变成誉州的一种风气,明白了吗?”太后的唇畔带着一抹笑意嘱咐道。 “儿臣明白了。”皇后谨慎答应下来,再一抬头,却看见太后有些漠然地看着柔太妃道:“柔太妃一向别出心裁,这一回总不能跟我和皇后的心意一样,随意拿些东西出去打发人吧。” 柔太妃闻言淡然地抬起眼眸,正要说什么,便见太后愈发漠然地扭过头道:“荣安县主这样好的姑娘不能辜负,你便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吧。记着,这夫婿可得选得仔细,若是回头荣安县主不满意,那可是你的罪过了。” 皇后不由得一阵苦笑,果然母后总会把最难的事都推给柔太妃。然而,就连自己都看得出来,太后为难也好,旁人不喜欢也罢,其实人家柔太妃压根都不把放在眼里。母后这样做,也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添堵罢了。 不出所料,柔太妃果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似乎这事根本不为难。 集福院这边,前头刚送走了传旨的小太监,后头便迎来了高氏母女二人。高氏临到院门口还在催促高璃月,“快些走,过两日敕封旨意一下来,你我就要跪拜这顾姑娘了。如今还能仗着圣旨没下来,好好坐在一处说话。” 真的会有圣旨吗?高璃月依然不太相信,可父亲言辞凿凿,母亲又如此说,她也只能点头答应。 “这院里都是什么东西啊。”高氏好奇地沿着中间的小路走过,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领路的小丫鬟扭头要她候着,旋即进了门才出来道:“县主刚换好衣服,夫人姑娘请进吧。” 这就叫上县主了?高氏暗笑一声,可一进门,却被屋内的景象镇住了。那顾轻幼此刻穿着县主特有的诰命服饰,色如粉荷,绣纹繁复,头上的珠冠镶金嵌玉,更是光彩耀目。 这样的一身打扮似乎让顾轻幼褪去了不少清丽,平添了无数贵重。高氏站在那,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匍匐问安的冲动。 “太沉啦,我就说不试的。”那一身贵气的顾轻幼似乎并不知自己此刻有多美,依然是一脸的淡然与轻盈。 “沉什么呀,多好看,好吧好吧,这就换下来。”晓夏恋恋不舍地看着美丽又贵气的姑娘,不情愿道。 这会,高璃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众人才终于注意到门口的二人。高氏赶紧尴尬地走过来,脸色歉然道:“顾姑娘……” “陛下旨意,姑娘封了荣安县主呢。”晓夏毫不留情道。 高氏脸色一灰,顿时明白过来圣旨早已到了,只能不甘不愿地屈膝跪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妾身下都尉夫人高氏,给荣安县主问安。”说着,她又将高璃月扯着跪了下来。 “给荣安县主问安。”高璃月怔怔地看着顾轻幼,难以相信眼前这位穿着华丽如公主的女子,便是从前给自己端药喂水的小丫头。她忍不住想,要怎样的福气,才能让一个人逆天改命呢?而自己又会不会也有这高高在上的一日呢? “快起来。”顾轻幼噘了噘嘴,显然有点不适应这个角色。她随手摘了头上的珠冠,任由青丝逶迤而下,又随手梳成高髻,才觉得舒服了许多,笑笑道:“我不太想见到高夫人和高姑娘,你们请回吧。” 她始终是这样的直白,只是从来都是对旁人的。高璃月没想过自己也有这样被她厌烦的一日,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而高氏亦是心头一堵,不免暗自苦笑,原来这顾姑娘从来都没开玩笑,人家真是不在意这门亲事的。如此一想,她更觉得自己从前可笑,赶紧赔礼道:“我们是来给姑娘,哦不,是来给县主道歉的。从前的事,是月儿和我糊涂,才险些让县主您受了委屈。还望县主您别再见怪,也跟太傅大人好好说一声,别迁怒泽儿。” “前倨后恭!”晓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高氏闻言,脸色顿时红如晚霞。 “是啊轻幼,都是我的错,你就别再生气了。”高璃月咳了一声,才凝眉道。 “好,我知道了,你们走吧。”顾轻幼还忙着要配制伤药,不想与她们多费口舌。 “你不生气了?”高璃月赶紧追问。 “原本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顾轻幼淡淡一笑。她从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浪费心情。 高氏闻言轻轻推了推高璃月的胳膊,高璃月却似有难言之隐。而顾轻幼这会已经翻起医书,目光并未停留在二人身上。 还是素玉看着二人,冷笑了一下道:“县主,好像高夫人和高姑娘还有话没说完。” 晓夏嫌弃道:“那你们可得快些说,我们县主忙得很。要不,不说就算了。高夫人,我送你出去吧。” “不不不,我说我说。”高氏心一横,抬眸道:“荣安县主,是这样的,你看你能不能,能不能拨冗见一见……见一见泽儿……他……” “他还是很惦记你的。”高璃月小心翼翼补道。 看着顾轻幼抬起一双水盈盈的鹿眸,眼底尽是无动于衷。 透过错金博山炉,丝缕般的香雾幽幽飘出,为那华光丽宝的衣裳更增添氤氲曼妙。晓夏轻轻拉过那海风藤帘,陪顾轻幼慢慢换起了衣裳。 这边的母女两个只能插蜡似的站在那候着,半点脾气都不敢有。 直到半晌,估摸着顾轻幼的衣裳换好了,高氏渐渐有些绷不住,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顾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与月儿的错,是我们高攀了你,是我狗眼看人低。可这件事从始至终与泽儿没有关系。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为人母的份上,与泽儿谈一谈,让他死了这条心,往后好好读书吧。如今,如今泽儿连另外娶亲都不肯……” “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吗?”顾轻幼换了衣衫出来,鬓发低垂,斜插一根碧玉簪,腰肢纤细窈窕,雪藕般的玉臂露出一截,原是为了方便一会制伤药的。 “是……”高氏的脸色尴尬无比。“是与县主您没关系的,只是想求您看在泽儿一片心意的份上,去见一见他吧。他待你毕竟是一片诚心……” “高夫人。”顾轻幼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高氏慌忙抬头去听。 “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你们的心意去做事的。”顾轻幼认真说着,长长的睫毛下双眸格外明澈。“我不会花自己的心思,去弥补别人犯下的过错。明白吗?” “轻幼,看在咱们交好的份上……”高璃月眼眶噙着一汪眼泪,委屈哀求道。这些日子她越发瘦弱,此刻远远望去,几乎如同一个纸人。 “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你吧。”顾轻幼淡然一笑,如月色下一朵海棠,明丽美好。“不要花你的心思,去弥补别人的错。” 毕竟是自己照顾过的病人,曾经也算是好友,顾轻幼对高璃月还是有几分同情的。但如果她自己想不明白,那自己也不打算帮她。 “好了,送客。”素玉见顾轻幼该说的都已说完,便冲着小丫鬟摆手道。那小丫鬟本就因为自己贸然领了客人进门有些懊恼,此刻得了机会,赶紧过去拉着灰头土脸的高氏道:“夫人快请吧,这是县主居所,您再贸然逗留,可是会被降罪的。” “是是是。”高氏艰难地起了身,轻轻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一脸懊悔之色道:“都是我的错,哪里还敢叨扰县主呢。” 何况李太傅不定什么时候再次回来,到时候没准自己还要被扔出 太傅府去。到那时,可连个送帷帽的人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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