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蹦蹦跳跳的,两股粗实的麻花辫像蝴蝶样上下晃动。她“啪”地一下推开门,冲里屋嚷嚷道。 昭瓷礼貌地跟在后头。 倏忽间,笑容一僵。 屋内除了谷雨的娘亲,还坐着别人。 木桌左侧的少年腰背挺直,眉眼噙笑,原先正同中年女子说着话。 听见木门的吱呀声,他徐徐回眸,同昭瓷对视上。 一时间连风的喧嚣声都难以听闻。 少年冲着她颔首,睑下红痣明晃得亮眼。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薛忱也在啊! 昭瓷快要抓狂了。 迎上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眸时,昭瓷脑海里不自觉就浮现她那天当着人面,哭得稀里糊涂的场景。 谷雨对此一无所知,热情解释:“娘亲也很感激那位哥哥的帮助。刚巧我今日在路上遇见,大哥哥又说他有空,便请来一道用膳了。” “姐姐你坐这!”她拽着昭瓷往薛忱身侧走。 “等……”昭瓷瞳孔地震。 “这是最好的位置了,每道菜都能夹到。”谷雨没听见,将她摁在薛忱右侧的座位,晃着脑袋道,“吃饭时我最喜欢坐这了。” 【呜呜呜,好讨厌,为什么不在来之前告诉我还有别人嘛。】 【但是薛忱挺忙的,应该会找借口离开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老天爷保佑他先行离席。】 右侧坐着的姑娘家垂首,两只手不安分地绞着腰间绦带,脑袋快埋不见。 “你好像,”薛忱似笑非笑,慢吞吞地开口,“对我出现在这有挺大意见啊。” 昭瓷摇摇头,不说话。 半晌,她又出声:“没有。” 谷雨娘亲在一旁忙活,灶火升腾。 谷雨正不亦乐乎地玩着昭瓷给她编的草蚱蜢。 悄悄地,昭瓷试图不着痕迹将椅子往旁边挪,更靠近谷雨些。 没挪多远,骤然遇到股不小的阻力。 她垂眸,视线里玄黑的六合靴勾着实木的椅脚。 靴口束着的小腿被玄黑衣物包裹,隐隐能窥见结实紧致的肌肉轮廓。 昭瓷眼神乱飘,就是不肯上移分毫。 “去哪呢?”少年明快带笑的嗓音轻飘飘落地。 没等昭瓷回话,他就已经伸手,将她的椅子往自己这又扯了扯。 前功尽弃。 甚至还不如之前呢。 之前起码不像现在这样,她垂下手,宽敞的衣袖很容易就与少年的衣袖叠作一处。 绿与白层层叠叠。 谷雨的娘亲刚将最后一点菜装入盘中,没错过两人的小动作。 “昭姑娘和薛公子关系真好。”她上着菜,乐呵呵地笑道,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薛忱笑了一下:“嗯。” 昭瓷以沉默回应。 【不好,才不好,一点都不好。】 身侧少年睨她一眼,抿抿唇,面上笑容陡然消失大半。 他抿抿唇,像是想说什么,却没出声。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谷雨娘亲的手艺确实不错,但昭瓷心里想着事,什么也没尝出来。 偶尔谷雨娘亲会挑起话头,都是薛忱接过去了。 昭瓷在心里一遍遍预演提前想好的台词。 终于,她鼓起勇气:“那个……” “嗯?”谷雨娘亲温和问道。 昭瓷摇头,又不敢说话。 接下来几次空隙,她都告诉自己,下次一定开口。 来来回回的,一顿饭结束了。 昭瓷欲哭无泪。 谷雨娘亲静静看他们好一会儿,突然侧首和谷雨道:“你先去外边玩会儿好么?” 等谷雨出去后,她才犹豫道:“我听说,阿庞死了。昭姑娘,这事……可是真的?” 阿庞应该就是庞叔。 昭瓷点点头。 闻言,谷雨娘亲半晌没说话。 “怎么死的?”她轻声询问。 昭瓷也不确定,只将村民的话又重复一遍给她:“碧霞村的人说,他是去不周山时遇险的。” “什么?”谷雨的娘亲猛然起身,震惊道,“不可能,他不可能再去不周山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坐下,抱歉笑道:“见笑了。我与阿庞从小认识,前几日阿庞来看我,知我身体不好,还说要上集市买点好些的药给我。” “怎么就……”她不住啜泣着,两行清泪不住往下掉。 昭瓷不晓得怎么安慰,抿抿唇:“节哀顺变。” 谷雨的娘亲感激看她眼,主动解释:“阿庞的爹是个散修,生前总说不周山下藏有不祥之物,还找过大帮修士去查探,结果一无所获。” “阿庞的娘亲早逝,他是由父亲抚养长大的,也随父学了点术法。阿庞曾经确实没少去不周山。但,”谷雨的娘亲顿了顿,才又道,“阿庞的爹死前,逼他立誓,绝不去不周山。” “阿庞说那是天地为证的毒誓,违背即魂飞魄散。”她一字一顿道。 昭瓷难以置信,猛然回头。 少年面上并没有浮现她预想中的震惊,过于平淡,眼底几乎不起半分波澜。 对视时,他冲她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红光。 漆黑的瞳仁似乎又要变颜色。 昭瓷心里咯噔,不着痕迹替他挡住谷雨娘亲的视线。 谷雨娘亲接着说了好些事,都是她与庞叔的陈年旧事。 旁的,她也不太晓得。 昭瓷努力接话。 等谷雨娘亲情绪平稳了,她立时鼓起勇气,温声道:“承蒙您的款待。我们还有点事,可否先行一步?” 谷雨娘亲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腼腆一笑:“自然可以的。让二位见笑了。” 出门后,昭瓷小小声地问道:“你还好吗?” “活着呢。”薛忱笑道,冲她扯了下唇角。 ……可能就仅是活着。 他面色都快白得和墙壁有一比了,眸中黑红转换。 昭瓷抿抿唇,没有再说话,扯着他的衣袖飞速往某个方向拽去。 路通往薛忱的房间。 拐角处冒出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正是宋鸣。 几日不见,他又人摸人样了,昭瓷看着无端心烦。 不能叫宋鸣发现,一定一定不能。 依宋鸣的性子,发现后定得对薛忱动手。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摁住薛忱的肩膀,将他往角落里推,浅绿色的灵气温和散开。 朦胧的阴影间,两人身影几不可见。 薛忱睫毛轻颤,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却由着昭瓷将他摁到了墙上。 姑娘家明艳的气味充盈满怀。 她踮起脚,纤长的睫毛擦着他的面颊而过,轻声道:“不要动。” 颊侧不时有麻麻痒痒的感觉,轻飘得很,好似随时都得散去。 于光影明灭间,瞧见两人偶尔交织的乌发、层叠的衣袖,薛忱轻笑一声,反手拽住那只青绿的衣袖。 “嗯。”他低低地应道,嗓音充斥着陌生的愉悦。 他怎么这么配合? 昭瓷困惑,倒也没再管他,警惕着耳边逐渐逼近的脚步。 倏忽间,昭瓷眼前一花,眉心六瓣莲纹若隐若现。 她好像看见宋鸣坐在屋内,和一片之前见过的血雾对话。旁边瘫软的女子,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谷雨娘亲。 一团团雾气从女子头顶冒出,汇聚到宋鸣手心。 “世人的气运若是都归我,那我便能取代天道吧?”宋鸣得意笑道,“重生那么多回,凭什么我能到达的最高处,仅仅是飞升?” 语罢,他又沉重叹口气,摇头道:“可惜,薛忱的气运夺来还要好长段时间。” “不过说来也奇怪,”宋鸣将面色明显难看不少的谷雨娘亲放回床上,微笑着提及她的名字,“重生那么多回,只有昭瓷回回都不一样。” “所以我说过,让她为你所用。”血雾听了半晌,终于开口,随后不满斥责,“行了,少说废话。” 噔噔噔。 脚步声渐渐远去,昭瓷骤然回神。 这是她第三次出现幻觉了。 第一次是真的,那是薛忱的过去;第二次……不提也罢,假的。 那这次呢,如果是真的呢,是不是意味着……剧情开始崩坏,男主人设已经塌了。 书里的男主本来应该是心怀大义、莽撞热心的人设。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昭瓷深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宋鸣是这样子的。 又过半晌,耳边响起少年明快的声音; “你在想他吗?” 可能是有几缕头发飘到他面上,弄得人有点不耐烦了。 薛忱伸手,将些许凌乱的发丝替她理齐,别在耳后,笑吟吟地等她回应。 冰冷的指尖擦过耳尖,昭瓷抖了一下。 他的温度好像再创新低。 “没有。”昭瓷摇头,松开摁着他肩膀的手。 怀里骤然一空,连那股子好闻的香气都渐行渐远。 薛忱指尖微曲,侧过脸,也不晓得信没信,低笑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瞧昭瓷那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刚才脑子里在想很多事情。 但他偏偏什么都听不到,即使躲开她的触碰,也什么都听不到。 还有他体内躁动的魔气,在昭瓷靠近时,却会骤然平息。 为什么呢? 薛忱弯着眉眼想。 昭瓷没在意他的内心想法,抓紧时间,将薛忱往他的房间扯。 在长廊里待的时间越长,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水月镜外的长老是不是也能看见,会怎么想啊? 昭瓷晃神,记起小说里将红瞳视作入魔的标志。 身侧少年的呼吸声愈发清浅,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昭瓷时不时得侧首,确认他各项生命体征正常。 前边就是薛忱的房间。 【昨日你来我房间,今天我送你回去,又还清一单啦。】 “昭瓷。”薛忱冷不丁开口唤道。 “嗯?”昭瓷愣了愣,本来准备同他道别,又收话头,在原地耐心等他说话。 良久。 他转过脑袋,轻描淡写道:“没事。” 昭瓷:“……” 她瞅瞅薛忱的面色,将他往屋里推去,轻声道:“你好好休息。” “需要我做什么吗?”见他乖巧地坐在床沿,昭瓷才展眉,替他把窗合实,又蹙眉道,“要点炭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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