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果我是她,我不会甘心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男人也好,儿子也好,还有将来几十年荣光也好……” 晏三合黑沉眼睛直视着季陵川,“最终落到一个只是渔家女的贱妾头上。” 季陵川感觉自己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裴笑腾的站起来,“所以,她一直知道我外祖母的想法?” “不仅知道,也乐于成全。” 晏三合看了裴笑一眼,“命运给了她好的家世,却没给她一个好身体,可这不等于她没有脾气,可以任人算计。” 裴笑整个脸上都是震惊,“所以,不让外祖母和外祖父同穴,是她最后的报复?” “也是最狠的报复,她让你外祖母这一辈子汲汲所图的,最后都成了一个笑话,一场空。” 晏三合说完,自己都狠狠颤栗了一下。 可真狠啊! 没有人说话,四周如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 晏三合目光很凉也很淡。 “季老爷,你大可不必摆出这副委屈的样子,在我这里没有谁对谁错,是非公道在你们各自的心里,我这里只求一个真相。” 这话完完全全出乎季陵川的意料,更让他意外的是晏三合接下来说的。 “真相往往和残忍这个词搭配,你最好要有个心里准备,越往下挖,越往深挖,你或许越受不了。” 我已经受不了了。 季陵川扶着桌角,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椅子,跌坐下去,一口一口倒抽着凉气。 裴笑此刻的内心已经不能用咆哮两个字形容。 谢五十,你快来啊! 姓晏的神婆,她,她,她快成精了! …… 晏三合成精了吗? 没有! 若是成精,她的心就不会为张氏,为胡氏两人感觉这么痛。 贵女下嫁到季家,哪怕身子不好,还不是要拼死生了儿子才能站稳脚跟。 这边刚落了胎,坏了身子,那边婆家就张罗给儿子纳妾,谁在乎过张氏内心的痛苦和心酸? 又有谁心疼,张氏看到胡氏一个接一个生儿子,有多恨? 渔女抬进高门,肚子虽然争气,但命在别人手里捏着,半点由不得自己。 几十年经营算计,外面看着风风光光,逆天改命,死后才知道,她连和男人同穴的资格都没有。 谁是赢家? 都是输家! 真正的赢家是和你们同床共枕的那个男人,他才是什么都得到了。 晏三合深吸口气,把所有情绪压下去。 “问话还得继续。季老爷,你母亲四子一女,女儿嫁人不算,余下三位老爷现在都是什么身份?” 季陵川用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我二弟是太常寺任典薄。” 晏三合向裴笑看过去,“这是个什么官?” “问我?” 裴笑忙道:“正七品,管祭典祭祀的。” 晏三合:“这官比你的还小?” 一听就是外行话! 官看大小吗? 裴笑哼哼道:“人家是肥差,我这是清水衙门,能比吗?” 晏三合:“还有两位老爷呢?” 季陵川摇头,“他们没有官职在身。” “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和二老爷因为记在嫡母名下,所以张氏一族为你们在官场都铺了路; 而三老爷、四老爷因为记在你母亲名下,所以碌碌无为?” 晏三合这话说得太直白,简直没有给季陵川留半点脸面。 季陵川咬着道:“姑娘要这么理解,也没错。” 晏三合:“季老爷的婚事是谁作的主,张家吗?” 季陵川硬着头皮道:“我和二弟婚事,是由我父亲和张家那边作主。” 晏三合:“你母亲没有参与任何意见?” 季陵川:“父亲说轮不到她!” 晏三合冷冷开口:“你也这么认为吗?” 季陵川感觉头很痛,快裂开一样的疼。 “晏姑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头没有我说话的份。” 晏三合:“季府没有分家?” 季陵川:“没有。” 晏三合:“为什么?” 季陵川:“母亲临终前托付,让我和二弟多帮衬一下两个弟弟。” 晏三合:“所以你母亲在四个儿子中,最疼的是两个小的?” “恰恰错了。” 裴笑脸色阴阴,“我外祖母最宝贝的是我大舅舅,其次是我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什么事情都得靠边站。” 晏三合暗暗吃惊的同时,又问道:“所以,你三舅妈和老太太不合,也有老太太偏心这一层原因在?” 裴笑愕然:“……” 咦? 我好像被她将了一军?
第78章 善良 “季老爷!” 晏三合不去看裴笑,继续问道: “老太太偏心你和老二的原因,是出于没有养大你们的愧疚,还是因为害怕张氏一族势大的缘故,她不得不偏心。” 这话让季陵川后背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他有气无力道:“晏姑娘,能让我缓一缓,喘口气再说吗?” “这有什么可缓缓的,很简单,二选一啊。” 裴笑冷笑:“不过,我从小在老太太跟儿前长大,外祖父死后也没听说过季家和张家还有走动的?外祖母怕什么?” “你个混小子给我闭嘴!” 季陵川一拍桌子,脸都涨青了。 混小子不仅不闭嘴,还指着晏三合为自己解释。 “她不是说了吗?没有对错,只有真相,舅舅,咱们得把真相找出来,才能让外祖母的棺材合上,没时间了啊!” 这话一落,晏三合和李不言目光无声碰到一起:这个裴大人当真是六亲不认啊! 都到了这个份上,季陵川还有什么可再遮再掩的。 “张家从头到尾没把我母亲放在眼里过,每年给张家的年礼,都是我父亲亲手准备的。 那府里有什么喜事丧事,父亲也只带我们两兄弟去,母亲这辈子没踏进过张家的门,也从不过问那边的事。” 季陵川眼中又渗出些泪光。 “我母亲生前常说对不住我和二弟,心怀愧疚,所以偏宠了些。” 晏三合冷笑:“也是怕影响你们兄弟二人的前程,不敢过问吧。” “晏姑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季陵川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突然一下子决堤。 “没有我嫡母,季家没有今天;没有张家扶持,我和我二弟没有今天;没有我和二弟,这一府的人也享不了这么好的福气。” 他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声色厉疾。 “事情再往前说,嫡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母亲别说进京做妾,连他们家乡的大山都走不出去,一辈子就是个打渔女。” 晏三合听出了这话里浓浓的不满情绪。 “季老爷好像和老太太的关系,没有那么的母慈子孝?” “确实没有!” 季陵川声音冷的像数九寒天里的冰霜。 “内宅妇人,看到的只是方寸之间,外头的天地她懂什么? 我和二弟辛辛苦苦创下这份家业,她为了一条狗就要把儿孙祸害至死,愚蠢至极!” “舅舅!” “你小子别得寸进尺。” 季陵川一拍桌子,愤而起身。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对你外祖母如何?孝顺不孝顺?除了不能让她和你外祖父合葬外,哪一点对不起她?” “……”裴笑哑口无言。 沉寂中。 晏三合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前,目光上挑,与他平视。 “季陵川,你是不是看不起你的生母?” “她除了生我下来,给过我什么?在我祖父祖母面前唯唯诺诺;在我父亲母亲面前唯唯诺诺;在我面前唯唯诺诺。” 季陵川冷笑连连。 “我不是看不起她,我是恨我没有真正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如果我是张家嫡嫡亲的外甥,张家那头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出事,而置之不管吗?” 晏三合眼神一厉。 “这么说来,你在张家也是唯唯诺诺?” “……” 季陵川大惊失色。 “因为你弱小,所以在面对强者的时候,不得不唯唯诺诺。当你碰到比你弱小的人,你的腰杆子比谁都挺得理直气壮。” 晏三合沉沉目色如刀刃一样锋利。 “季陵川,就像你生母没办法选择投胎一样,你也没办法选择托不托生在正室肚子里,但有一点你可以选择。” 季陵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什么?” 晏三合:“做人善良一点,宽容一点。” 季陵川:“……” “死人心念成魔的确是因,儿孙倒霉的确是果,但有一点,我不妨明明白白告诉你。” 晏三合冷冷一笑。 “就冲着你后花园那片心湖,即使没有老太太棺材盖不上这个因,你被罢官也是早晚的果。” 最后一个字落下,季陵川面如死灰。 …… 茶肆里,热闹喧嚣。 台上,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开始了“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故事。 台下,谢三爷大腿翘二腿,慢悠悠地品着一壶茶,心里早就像开水一样,沸腾的不像样。 没去季家,除了想给季陵川留点面子里子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在等一个消息。 就在这时,朱青走进茶肆,在谢知非身边坐下。 谢知非眼睛一亮,喊道:“小二,添个茶盅,再来两盘点心。” “好嘞三爷,马上就来。” 茶盅倒满,朱青不仅没喝,反而用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绯。 果然,御史台今天就动手了。 谢三爷脸色一沉,忙用手沾了些茶水,急急地写了一个字:东? 朱青摇摇头。 他这一摇头,谢三爷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御史台只有在证据确凿,事情胸有成竹的时候,才会穿绯袍上朝弹劾。 东宫太子一言不发是不能发。 一来户部一直由太子掌管,季陵川是他的下属,身为上司难咎其职。 这事由汉王挑起,季陵川根本不是最终目的,太子才是。只要太子敢为季陵川说上半句话,汉王就会咬上来。 断臂求生才是上策。 皇上必定雷霆大怒,大怒的同时必定会查抄季府,最快是今日午后,最晚是夜间,反正不会留着过夜。 现在就寄希望晏三合那边能…… 这个念头刚起一半,谢三爷自己都想摇头。 哪有那么快啊! 他当机立断:“去季家。” “是!” 朱青扔下银子,跟在三爷身后走出茶肆,刚要翻身上马,却被在三爷一把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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