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姑!” 晏三合泪水涟涟:大喊道:“你的命真好哩。” 唐之未看了眼身侧的男人,笑得妖气十足,“那是,我爹、我娘他们都这么说。” 所以。 这个世间终究是有花好月圆的。 晏三合看着他们的背影,抹了一把眼泪,突然加快了脚步。 她想回家。 这时,眼前出现一片花灯,花灯旁,站着一白发老妪。 老太太看到晏三合,拄着拐杖向她走来。 “孩子,可还记得我?” “记得,你在这里干嘛?” “他替我下去受苦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在这里等他。” 还等? 晏三合皱眉:“上辈子的苦,还没吃够吗,他怎么坑的你,都忘了吗,毛慧宝?” “都是冤孽啊!” 毛氏垂下头,吸一口气,又抬起,笑得有些愧疚,“晏姑娘,再见了。” 不听劝,活该有你受! 晏三合摇摇头,不想再多说半个字,继续往前走。 一人一马拦住了她的去路。 晏三合看着这张陌生的脸,五脏六腑猝然一痛,脱口而出:“你是……是张天行?” 张天行眼里露出一抹欣慰,这是他守了整整八年的孩子。 终于,长大了。 还长得这样好看。 他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含泪道:“小主子,天黑了,快点回家,别在外面晃荡。” “张天行,你等一下……” 一人一马疾驰而去,那样的洒脱不羁。 不等了,小主子,你有你的归程,我也有我的。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涌向晏三合,像是在推着她往前走,她一个踉跄停住,耳边听到江水滚滚的声音。 这是怒江。 她定晴一看,江边坐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边东倒西歪的放着一堆空酒壶。 晏三合的目光看向其中一个老人,大喊一声,人便飞奔过去。 “祖父!” 晏行扭头看着趴在她肩上的女孩儿,打了个酒嗝,笑道:“这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多大了,也是你的孩子。 晏三合死死的搂着他的颈脖,一点都不肯松开手,这老头儿从来没入她的梦里。 从来没。 晏行有些歉意的看向对面的人,“齐明,这孩子让你见笑了。” “可见你把她养得极好啊。” 被唤齐明的人跪坐起来,冲晏行深深一拜。 此事无谢,若有谢,必是在九泉之下,你我相见,我自屈膝向你一拜。 晏三合身子狠狠一颤,松手,转身,目光看着起身的老人。 白发。 白须。 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烔烔有光。 郑玉,字齐明。 “老将军?” 郑玉朗朗一笑:“生分了,孩子,你也该唤我一声祖父。” “郑祖父!” 晏三合扑倒在郑玉的脚下,想着那一百八十口,心里委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郑玉哪见过这阵仗,一脸无奈:“文仲啊,你快帮我哄哄啊!” 晏行扶着胡子,看好戏似的:“我可没这个本事,谁惹的,谁哄。” 郑玉慢慢把手落在晏三合的头上,重重叹一口气。 “当年,我其实应该把你送走的,送的远远的,像个普通人一样过活。” 晏三合泣不成声:“为什么不把我送走,为什么要藏在海棠院,为什么要连累得郑家……” “舍不得啊!” 郑玉仰起头,“你是他的孩子,是该在天上的人,除了一个晏行,我敢托付给谁呢!” 晏三合抬起泪眼:“祖父,您怨我吗?” “孩子你看,春天过去,夏天到来,夏天过去,秋天到来……周而复始,生死亦如是。” 郑玉淡然一笑:“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往回家的路上走,哪来的怨啊?” 晏行深深地看了晏三合一眼,那一眼里有舍不得,也有豁然。 “去吧,别耽误我们喝酒!” “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多说两句?为什么要急着赶我走?” 一股强劲的力道再次从身后涌来,身体越发的充盈起来。 怒江的涛涛声渐渐远去,前方的光越来越亮,刺得有人眼睛生疼。 晏三合心头不舍,却只能泪眼模糊的往前走。 眼看就要到桥头边,忽然看到边上有个妇人,正在替人诊脉。 那妇人缓缓抬起头。 那一瞬间。 天地安静极了,一丝风都没有。 只有彼此眼中,对方的脸。 晏三合眼中的脸并不是什么绝色之姿,风霜在这张脸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这是沈杜若。 她是,我的娘。 晏三合擦了把眼泪。 娘不喜欢哭的。 沈杜若扔了银针,向晏三合走过来,走到几步之遥的时候,她停下,张开了双臂。 晏三合扑过去,钻进她的怀里,死死搂住。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钻进鼻子里。 晏三合无声落泪。 原来。 这才是娘的味道。 真好闻啊! 沈杜若用手抚着女儿的后背,一下一下。 晏三合用脸轻轻蹭着娘的颈脖,一下一下,那样的依恋,那样的亲昵,那样的……满足。 没有人说话。 话都在这一抱里。 孩子,对不起,娘扔下了你。 娘,没关系。 这十八年,我的女儿受苦了。 不苦,真的,一点都不苦。 这时,光亮的尽头,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又高又瘦,一双桃花眼,嘴角浅浅酒窝,正焦急地向桥上望来。 沈杜若轻轻推了推女儿。 晏三合不肯撒手,不是死死的抱着,抱得更用力。 沈杜若笑了:“傻孩子,终有一天,娘会来接你回家的。” “不要。” “乖!” “不要!” “他在等你呢!” “不要!” 晏三合固执的说着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真好听啊,她漫长的十八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任性的说出来过。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双手一空,抱着的人不见了,桥也不见了。 她双腿踏空,身子急速的往下坠,往下坠。 “娘——” 晏三合大叫一声,猛的睁开了眼睛。 “咚——” “咚——” 四九城的钟声在这一瞬间响起。 一声; 两声; 无数声…… ———— 久等了,这两章近五千字。 早在设计晏三合心魔的时候,最后这一幕的告别,就在我脑子里了。 不悲情,是温暖的,人生,再苦也总是有希望的。
第926章 钟响 悠远的钟声中,晏三合睁开了眼睛。 尚还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张消瘦而悲伤的脸,脸上的那双眼红通通的,里面…… “啪——” 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落在她的鼻尖。 是泪。 怎么还哭鼻子了呢? 多大的人了? 她伸出手,想替这人擦擦泪,手被一把握住。 他握得很紧,像抓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谁也甭想再从他手里抢走。 晏三合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踏实了,而且有了归处。 她的手是暖的——谢知非察觉到掌心的温度,那泪落得更凶了,也不去擦,就这么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一眼一眼地看。 说点什么好呢? 先说什么好呢? 谢知非的唇动了动。 淮右,你终于活过来了? 丫头,受委屈了? 晏三合,欢迎回到人间? 都不好。 都落了潦草。 “晏神婆啊,亏得小爷我皮糙肉厚啊,否则现在躺棺材里的人,就是我!” “瞅瞅,皱纹都多了几条,将来嫁不出去,你要对我后半生负责,负全责。” 朱青:“晏姑娘,你终于醒了。” 丁一:“我们都被你吓死了。” 黄芪:“吓得我……好几天都没拉屎了呢!” 一记毛栗子狠狠敲上来。 “你个蠢货,怎么回回都跟屎杠上了?” “爷,拉屎和吃饭一样,是人生头等大事,难道我说错了吗?” 他家爷:“……” 边上另一位爷彻底暴怒:“都给我滚出去!” 堂屋里,沉寂片刻。 片刻后。 小裴爷手指指谢知非,“有了媳妇,忘了兄弟,你,你,你……畜生不如!” 李不言抱着胸冷哼一声:“一会哭,一会怒的,一看就是情绪不稳定,晏三合,你的终身大事,看来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小裴爷:“大侠,咱们滚。” 李不言一点头:“小裴爷,你带路。” 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朱青几个一对眼,也纷纷跟出去。 滚还用带路吗? 显然是有事啊! 果然,小裴爷走到外头,朝所有人招招手。 五个脑袋凑到一起。 裴笑脸上哪有恨,只有急:“刚刚我没听错吧,钟声响了。” 李不言:“没有听错,还一下子响了很多下。” 朱青:“但每一响都不一样,很奇怪。” 丁一:“难道是一个钟敲一下,一个钟敲一下?” 黄芪看看天色:“这个点,谁会敲的?” 裴笑思忖片刻:“黄芪,你去几个寺庙里走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 裴笑:“朱青,你去锦衣卫那头问问。” “是!” 裴笑:“丁一,你去朱家找朱大哥,听听他的说法。” “是!” 五个脑袋,瞬间变成两个。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把视线挪向别处。 小裴爷:奇怪,搅屎棍最近怎么这么和我有默契的? 李不言:奇怪,小裴爷最近怎么越看越顺眼的? …… 堂屋里。 谢知非一把把晏三合从棺材里抱出来,刚要开口说话,晏三合冲他一摇头,转身,跪倒在禅月大师的面前。 “大师,多谢救命之恩,我……” “他已经听不见了。” 晏三合猛的抬起头,只见老和尚盘腿而坐,面色安详,嘴角带着一抹淡笑,很是满足。 “他……” “功德圆满,坐化而去。” 虚云伏下身子,冲老和尚深深三拜,“施主不必自责,这是我师夫的归处,这归处早在十年前,就安排好了。” 晏三合以为自己会哭,不想,一滴眼泪都没有。 是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只有喜,没有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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