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通过称贡士,贡士可以参加殿试,而殿试没有落榜一说,只是对所选贡士进行重新排名,所以但凡通过会试的,不出意外都会成为进士,除非出意外。 “学问倒是没得说,据说是卷面上出了点意外,殿试落榜了。”谢彦开道。 “这样——”沈聿面露同情之色。每科也确实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儿,考场吓晕的,答题犯忌讳的,卷面污损的……状况百出。不过只要不是犯案舞弊被提学道除名,下一科再考也无妨。 “堂堂贡士,真的愿意出来教书?”沈聿难以置信。 谢彦开道:“似乎听他说起过,如果明翰觉得没问题,我去同他说。” 直到谢彦开离开他的值房,沈聿仍沉浸惊喜错愕之中:一不留神捡了个大漏,变相相当于给怀安找了个进士当老师啊! 这种事堪比撞大运,比把怀安培养成进士的可能性还要小。 沈聿不禁暗想,看来这小子真是有大福气的,每走一步都如有神助。 …… “阿嚏!阿嚏!”怀安连打了两个喷嚏,左手上美味的红豆椰蓉卷甩飞,右手毛笔一抖,直戳在整洁的纸面上,他最爱吃的点心狠心离开了他,临了半个时辰的字也废了。 “啊——”怀安痛苦嚎叫,感觉最近冲撞了什么灾星,处处倒霉。 …… 临近立秋,要置办厚的衣裳,许听澜为全家选好了料子,找了可靠的裁缝上门。丈夫的尺寸她是有数的,三个孩子还在长身体,每次置办新的衣裳都要重新量尺寸。 这次她要为怀铭新做两套直裰,一套单一套棉,都是稳稳当当的灰色蓝色,另外做了两件银鼠皮的暖耳,京城冬季严寒,给爷俩一人一个;为怀安新做一件鹅黄色的圆领短衫,一件白绒缘官绿色的袄子,一顶白狐皮的小圆帽;芃姐儿新来不久,要置办的衣裳鞋袜就更多啦,什么短衫、肚兜、比甲……一应俱全。 裁缝背着褡裢,一边跟在许听澜后头,一边恭恭敬敬的记录着她的要求,京城里官老爷多,不论是住在深宅大院的,还是这样小胡同四合院里的,都要谨慎伺候。 他们一前一后迈进正房门槛,再转进西屋,许听澜脚步一滞,人呢? 她环视屋内,忽然吓得一个踉跄。 只见她的小儿子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桌案后头,脑门上贴了张黄纸。准确的说那是一道符,符胆处用朱砂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字——水逆退散。
第42章 “沈怀安!”许听澜怒喝一声。 哪个好人家的娘亲看到这种场面能不疯的? 接下来, 裁缝就遇到了职业生涯中前所未有的为难时刻。 只见主家将她扔在原地,从花瓶里抄起一把鸡毛掸子朝着儿子就冲了过去…… 怀安“诶呀”一声,扯下水逆符, 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从桌底钻出去夺门而逃。 裁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踟蹰两步,站在堂屋门口往外看。 怀安围着那口硕大的荷花缸东躲西藏, 被娘亲撵着打,怀铭在厢房里温书,闻声出来, 慌忙拉劝, 怀安趁机逃出二门, 绕过影壁, 直接逃到了胡同里。 许听澜火气直窜,哪肯放过他,追着就出了大门。 她是吏部在册的五品宜人, 往日外出交际, 端的是谈吐得宜,举止大方。坐立行走,满头钗树不会发出丁点响声。这样不顾形象, 撵着儿子从屋里打到屋外还是第一次。 四邻忍不住开门探头, 围观坠落人间的仙女揍儿子,邻里家的女眷们一瞬间觉得她亲切多了, 原来大家被熊孩子气疯了的时候都差不多…… 这时沈聿的马车进了南水关胡同, 车夫搬下一条杌子, 一身团领官服的沈聿从车上下来。是的,他高兴的早退了, 急着回来向妻子汇报“战果”。 怀安正回头跟娘亲解释,不留神一头撞在老爹身上。 这下跑不掉了。 沈聿见此阵仗,就知道怀安又作妖了,三两把将他提溜起来拎回了家。 许听澜气得胃疼,早早打发了裁缝先回去,将鸡毛掸子拍在桌上,坐在一旁生闷气。 捡起地上的符纸,沈聿有些头疼,这孩子玩得越来越花了…… 其实怀安怕爹胜过怕娘,娘是雷声大雨点小,爹要是生气了,可是真揍人啊。 他挠了挠脑袋,小意道:“我最近运气不好,拿这个压一压,不留神吓到了娘亲。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弄这个了。” 他向来认错的速度比他犯错的速度还要快,而且说到做到,绝对不犯重样的错误。 沈聿沉着脸看看符纸,又看看儿子,突然嗤的一声笑了。 怀安错愕的看着他——又疯一个? “你运气不好?”沈聿道:“你小子运气好得很啊。” 怀安:都开始说胡话了…… 沈聿对妻子道:“今日我托同僚帮我寻一位西席,本意是想找个滞留京中的落第举子,谁成想找到了上届的一位贡士。” 许听澜也是一惊:“贡士?!” “是啊。”沈聿神色中难掩兴奋:“所以说这孩子有福气,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被他碰到了。” 怀安:…… 这叫什么福气?老天爷嫌他身边的大佬不够多,专门派一个贡士来给他当家教? 贡士是什么?准进士啊。一个临门一脚的准进士不好好在家准备殿试跑到别人家做西席,这就好比一个国家级公务员放弃了offer跑去当家教,教的还是小学生……这恐怕不是缺钱就是缺心眼儿吧。 他可不相信是缺钱,范进中举后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直接发生了翻天覆化,这世上有几个穷举人?何况是一个贡士。 所以还是缺心眼儿啊…… 那么问题来了,缺心眼儿也能通过会试? 怀安措辞良久,半晌才憋出一句:“爹,您不会被人骗了吧?” 沈聿今天心情好,看什么都格外的顺眼,闻言笑道:“你也觉得难以置信?” 许听澜闻言,也顾不上生气了,跟着沈聿一人一句的劝他:“要好好珍惜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再变着花样捣蛋了。” 怀安除了答应下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他还真想看看,这位不走寻常路的贡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莫非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流名士,用科举证明一下自己的博学多才,然后“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 三日后,谢彦开找到沈聿,他的那位远房表亲答应来做西席,馆金一年八十两,只有一个要求,他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希望可以带在身边一同教导。 有个同龄的孩子结伴读书不是坏事,沈聿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回家又在前院的小书房里添了一张桌椅。 许听澜命人去集市买齐拜师用的“六礼”,有干肉条,芹菜、红豆、红枣、桂圆、莲子。 沈聿问他:“知道这六样礼物分别代表什么含义吗?” 怀安扫了一圈,一样样的数过去:“肉条是束修,芹菜是勤奋好学……”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欣慰的笑了。 便听怀安的语气变得不自信起来:“红豆是……情定三生,红枣桂圆莲子是早生贵子。” 沈聿扶额,许听澜扒下他的佛珠挂在了自己的手上。 亲生的亲生的……面带微笑保持理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佛了就可以遁入空门,再也不用给这孩子当爹娘…… …… 休沐日,全家起了个大早,等新先生上门。 芃姐儿好似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早上起床都没闹着挑衣服,吃了小碗的蛋羹,还蹭上两口焦圈蘸豆汁儿,随后就正襟危坐,惹得大人频频发笑。 芃姐儿扫了大伙儿一眼,皱眉瞪眼,警告众人:“不笑,严肃!” 众人笑的更厉害了。 辰时过半,先生上门了。 先生名叫陆廷煜,家里世代耕读,读到他这一辈,终于出了一位贡士。 他本人比沈聿想象的要年轻一些,未及而立,身材高挑,面白无须,穿一身半旧的灰色细布直裰,头戴四方巾,温文尔雅。 沈聿对他客气有加,请他上座,命人奉茶。 陆廷煜也并未因沈聿的礼遇而飘然,面对当年获得三鼎甲的前辈,举止谈吐十分谦逊有礼。 沈聿很满意,大凡时下的父母都希望找一个遵循礼义纲常的先生为孩子传道授业,引导他做一个洁身自爱,孝悌有礼的君子。 只是听陆廷煜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来此坐馆只是为了将来自己设馆开私塾积累经验。莫非以后真的无心功名了? 他再好奇,也不会直截了当的问人家殿试上出了什么岔子,同是独木桥上走过来的人,都知道举业不易,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这个话题。 两人立了聘书,聘期两年,沈聿便命李环将怀安叫来。 怀安今天经过娘亲的特意打扮,穿一身月白色的交领长衫,两个双童髻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缕碎发,显得斯文乖巧。 他是要正经拜师的。陆先生领过他的小手,带他行盥洗礼,就是在李环端来的铜盆里正反洗一次手。 然后先拜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九叩首;再拜先生,三叩首;听父亲训示,教他要尊师重道,勤勉向学,再叩首。 最后向先生敬茶,聆听训示。 只见陆先生神情严肃,语气缓慢而郑重:“听闻你四岁就已经开蒙了。” “是……” “古人绞尽脑汁,说尽了读书的好处,为师就不多赘言了。”陆先生道:“只要你记住一点,读书如树木,没有速成之理,人再有智慧,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满腹经纶,一定要潜心贯注,持之以恒,才能有所成就。当然,《四书五经》、八股时文固然枯燥,但你需知道,现在的勤学苦读,是为了早日摆脱其苦……” 陆先生还是赘言了不少话,说的茶都凉了,才啜了一口,搁下杯子。怀安用现代老师的话术总结如下:你现在把书往死里读,以后上了大学随便玩。 他虽然没上过大学,倒也不至于被骗…… 敬完了茶,怀安又奉上沈聿提前准备好的“六礼”,就算礼成了。 从今天起,他也是有业师的孩子了。 …… 今日休沐,只拜师不上课,所以礼成之后,陆先生便告辞离开。 怀安一大清早磕头磕的晕头转向,折腾到晌午,又感到饿了,但他没有点心吃,因为今天要去舅公家里做客。 马车沿着东四大街一路往南,从崇文门出了内城。 “咦?”怀安奇怪的问:“咱们要去哪?” 别是爹娘嫌他最近不听话,要把他拉出城去卖了吧。 许听澜笑道:“舅公家在京郊有座庄子。” “啊!!!”怀安惊叫连连,怀铭往远处躲了一下,连坐在老爹怀里的芃姐儿都嫌弃的捂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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