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上的湿濡触感仍在继续, 楚真真声音发着抖:“阵法是你设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设这样的阵?引她看见祭坛上的东西,意义又何在? 阮辽垂着眸,轻轻笑一声。他声息附在楚真真耳侧, 咬字缱绻:“是你要来的,怎么还要问因由?” “我把自己仅有的东西都给你看了,你却还在疑我。” 他的声息缥缈,好似梦呓。 楚真真脑袋都发懵,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仅有的东西啊??” 话音一落,阮辽眼目中霎时泛起迷蒙的软。 他神情越发温软, 像在眷恋着什么温馨美好的物事。 坛上浸满黑血的破布凭空出现在阮辽手里。 他指节玉白, 抓握残布时,便愈发衬得其上的血污可怖惊心。 “你走那日的血衣,我留存了许久。”阮辽出神地看着掌中的布, 旋即又好似回过神来, 低头吻了吻少女发颤的眼睫。 他亲吻时的气息并不平稳, 甚至隐隐有着喘息。 “和我回去结契吧, 真真?我们可以成礼, 可以合籍,届时,就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别。” 阮辽眼目澄澈,说出的话却如天方夜谭。 楚真真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惊涛骇浪, 说出一句折中的话:“我们出去再说吧。” 仙君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他道:“真真,早该如此的。” 阮辽将她带回了天玄门。他没有将楚真真安置回寝殿, 而是让她住进三昧阁。 三昧阁有许多层,她可以肆意在不同楼层穿行, 想去哪都可以。 只是, 她不能出阁一步。 楚真真很清楚, 她被变相的囚禁了起来。 阮辽每日都会来阁中。他大概有许多公务要处置,每次进入三昧阁,都是清冷端丽的仙君模样。 他来时总是眼眸淡淡,挟着一身凉而疏离的气度。 在目光触及楚真真的一霎,阮辽目光便柔和起来。 仙君气度清疏,偏偏与她分外亲近。像是把楚真真当作一个爱不释手的娃娃,他总是环抱着她,垂着头,细细密密地啄吻,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在其上落满印记。 除了日日要和她亲密之外,阮辽没有分毫异样。 这日,阮辽来得异常早。平日里,他总是很忙,要到日暮时分才能得空回来。今日却只是晨起出去了一趟,午时不到就归。 这段时日,楚真真待在三昧阁中,表现得没有什么异样。 她终日泡在三昧阁的藏书层里,一遍又一遍地读那些诘屈聱牙的古籍。 对于阮辽一反常态的表现,尽管突兀,但楚真真仍然认为有迹可循。 凭借从前和阮辽相处的经验,楚真真渐渐在心中笃定了一件事——阮辽的心魔复发了。 尽管阮辽身上没有任何魔气,甚至灵力都比寻常人澄澈清明。 但依照天道的预言,以及十年间的相处,除了心魔复发之外,楚真真找不到第二个让阮辽变成这番模样的理由。 楚真真不觉得阮辽是重欲之人,更不会因为粗浅情爱而做出偏激的囚禁之举。 使他变成现今模样的,一定是从前没有除净的心魔。 这次的心魔和从前的都不一样,毫无征兆,也毫无魔气显现。 为此,楚真真这些日子几乎翻遍了藏书层所有有关心魔的古籍。在查询未果后,她又开始查阅那些和魔族妖族相关的藏卷,试图在其中找到相关的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楚真真寻到一个和阮辽相近的症状。 因为看得太入神,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走到近处的阮辽。 等她惊觉月桂气息环绕身侧时,才发现阮辽已经无声地在一侧看了她许久。 仙君眼瞳幽幽,泛着碧波似的浅光。 “终于舍得看见我了吗。”阮辽声音平静,话里意味却有些不明。 他已经在此等了许久,沉默无言地等楚真真发现他的存在。 只是过了足足一炷香,楚真真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阮辽眼中的期盼微光一点点黯淡,到后来,渐渐归于寂然。 楚真真并不关心他。他盼着来阁中见她,可是楚真真不会在意。 不会在意他是否到来,不会在意他回阁的时辰是早是晚,更不会知道他每日的外出并不是为了苍生事,而是在一心筹谋他们的合籍礼。 阮辽手心微微发冷。 但很快,他便将目光转到楚真真看的书卷上。 陈旧发黄的纸页上,“妖魔”两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阮辽眼睫抖动一瞬。 她在看有关妖族魔族的书。 他目光凝在书页的字上,分明知道,又很刻意地发问:“在看什么?” 楚真真怔了怔,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书合上:“没看什么,就是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之类……” 在正式找到破除心魔的方法之前,她不是很想让阮辽知道她在做什么。 阮辽眼眸微垂,目光平静。 他目力极好,在问出话的一瞬间,就已将书页上的内容瞧清了个七七八八。 上面说的,分明是心魔缠身的各类破除之法。 片刻的无声后,阮辽仿佛不经意般地问道:“什么故事,能和我讲讲吗?” 楚真真喉头一紧,她有点后悔自己撒谎,心下浮起歉疚的同时,又干巴巴地接续了前言:“我不太擅长讲故事……” 阮辽语声平和:“可是真真,我想听你讲。” “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我说?” “觉得和我说话很为难吗?”阮辽嗓音冷凉,话中带刺。 楚真真立即否认:“没有。” 她不愿意刺激阮辽的心魔,电光石火间,楚真真就决定先顺着阮辽。 心魔缠身的人,有点敏感和情绪激动都很正常。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狠心地将书扔到一边,硬着头皮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妖怪,他在妖界吃不饱穿不暖,颠沛流离,非常可怜……” “因为吃不饱,所以他每天都在找东西吃。但是呢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在觅食的过程中吃到了一个沾满魔气的果子,然后他入魔了。” 楚真真想到哪编到哪,顺应本能地继续编故事:“入魔之后,他的觅食变得更加艰难,所有小动物都害怕他身上的魔气,离他远远的,他更找不到吃的了。” “但是非常幸运的是,有一天,一个修士来到他家附近,不小心掉了颗清心丹在地上。” “他很饿,把清心丹吃掉了。吃掉之后,他身上的妖气和魔气都不见了,身上散发出了香香的灵气。于是山中的小动物都变得喜欢他,给他找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这之后,他就和山里的小动物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楚真真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讲。 一气讲完之后,她还故意装出一副很不满的样子,愤愤评价道:“这个故事好无聊,套路太老土了,没什么意思。” 阮辽却听得极为认真。听了楚真真最后的评价后,他弯唇笑了笑:“是吗,我倒觉得很有意思。” 他慢慢抬眼,眼神落在楚真真面上:“真真,小妖怪这个结局,你觉得怎么样?” 楚真真没想到阮辽居然还要她对这个故事发表感想。 她沉默了片刻,干巴巴道:“呃……我觉得结局挺好的。他从不被人喜欢到被所有人喜欢,还有很多东西吃,很完满啊。” “是吗。” 仙君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 半晌,他又轻轻说道:“他被所有人喜欢,可那些喜欢也太虚假了。” “他的本性,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仅仅只是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和魔气消散,变成灵气,就有人环绕他、追捧他。” 阮辽笑起来,那张清冷如雪的昳丽脸容好看得愈发惊心。 “你也觉得这是好结局吗?” “故事里的所有人,都讨厌妖魔。你也不喜欢妖和魔吗,真真?” 楚真真无言一瞬,道:“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只是,妖和魔,最终的好结局,不都是被渡化吗?所有故事都是这样写的。” 阮辽露出了然神色。 他眼中,浮起一层堪称媚意的旖旎:“也是呢。未渡化妖魔的本性,大约没人会待见。” 阮辽说完,忽地走上前,俯身拾起那本被楚真真丢到一旁的书。 他拿起,漫不经心地抖一抖书页,而后指骨用力,蓦地将整本书撕裂。 撕书的动作慢条斯理,力道却有些古怪的凶蛮。泛黄的纸页裂片断口粗糙地被扯落在地,扯书的那只手却很好看。 白皙的手背微微凸起指骨的弧度,修长漂亮,和撕裂的碎页交相映衬,使这幅景象无端沾染了几分戾意。 一页页全都碎落在地上后,阮辽将手里最后的书封扯烂,随意丢在地上。 他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楚真真温和地笑:“以后不要看这样的书,太鄙俗,会腐蚀心神。” 阮辽容颜温和,脸色却苍白如雪。 其实早该是这样的。她本来就对自己无意。 她说,过往的十年都是任务。 那夜,当“任务”二字血淋淋刺入耳膜时,阮辽的眼前便昏暗发黑。 任务。 两百年前,雨夜里,对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猝然化作一柄冷锐的尖刀。 刀刃搅进他的五脏六腑,粘连着那些灰暗的、温情的、破碎无逻辑的记忆。 在那个遍体鳞伤的雨夜里,根本就没有人来救他。 他原本应该死在那一天。 一个灰扑扑的小孩怀揣着剑道至尊的梦,抱着一身溃烂腥臭的伤,死在污水横溢的墙角。 这是属于他的结局。 是啊,谁愿意搭理一个破落狼狈、愚钝沉默的小乞丐呢。
第58章 演练 ◎只合一次不够。◎ 楚真真怔怔站在一地散落的碎裂的纸页前。 她带着一点惊诧神色, 惘然地对上阮辽那双鸦青幽冷的眼。 沉而冷,仿若传说中潜藏在池底亟待吞噬血肉的怪物。 楚真真从来没有见阮辽这样的表情。近日的许多事,都在打破她曾经对阮辽的印象。 昔日清华高朗不复, 雪松玉树倾颓,露出难看的狂态。 ……就像她方才故事中编出的妖魔。 不论是谁,都会退避三舍的邪魔。 或许是楚真真茫然若失的模样维持太久,阮辽的神情愈发幽凉。 仙君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白,明明面上表情幽暗如积冰,语声却带着碎裂的尾音:“你怕我。” 他说得缓慢而笃定, 像在下一个难定的论断。 话音落下, 藏书层中寂然无声。没人回答他,只有他自己不算清浅的声息低低起伏着。 一切又忽而安静,如同尘埃落定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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