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过去,只有一个夜晚,歌声实现了同调。 那个晚上率先唱起歌来的大象很显然是在描述一种被圈住的场景,这种嗡嗡声安澜曾经在莱娅被水草困住时听到过,亚洲象曾经在被陷阱袭击时听到过,来自马戏团的大象曾经在被训练时听到过,因此引起了范围分外广的共鸣。 和安澜交流最多的是三百米开外的一头母象,但她交流的越多,担忧的也就越多——这头母象描述的是和幼崽同游的场景,很显然,它怀有身孕,而且即将分娩。 购买它的人知不知道这种情况呢? 应该是知道的。 有没有人充分警示他饲养带崽母象的风险呢? 很难说。 安澜担心它和幼崽的安全,更担心购买者一家的安全,盖因这些富豪并不以宽容著称,一场流血事件改变的完全有可能是生活在这一带乃至这整个地区的某个物种的命运。 即使足不出户,她也已经看到过这个社区光鲜亮丽背后存在着的阴暗的角落——上周周末,有人在街上抓走了一只游荡的亚成年狮子,它没有佩戴项圈、套牌或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或许是走丢了,或许是被遗弃。 安澜有点好奇这只小狮子最后被带到了哪里,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区,这种动物保护强度下,迎接它的大概不是什么流着蜂蜜和奶酪的乐土。
第414章 小象出生的时间比安澜预料的要晚一些。 那是两个饲养员都认为她已经足够“安定”,既不像亚成年或者成年大象那样难以控制,也不像莱娅那么容易受惊应激,可以承担起“配合买主炫耀”的重任,到大街上去散散步的时候。 说是“大街”,不如说是“猛兽T台”。 短短一周时间,安澜已经遇到过三只狮子,两只老虎,两只猎豹,一只猞猁,一只黑豹,两只猎隼,一头亚洲象,以及大型犬若干。 考虑到这些动物的分布区域,它们中的大多数本该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碰面,然而拜金钱的威力所赐,狮子和老虎可以戴着一个款式的纯金项圈,猎豹和黑豹可以趴卧在一辆豪车的前后座,亚洲象和非洲象可以在一个食槽里吃饭。 饲养同类动物的富豪之间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较不完的劲,为了攀比宠物的状态,也为了拍到更多有爆点的视频,他们总是会定期相互拜访,甚至开些燃烧金钱的宠物派对。 安澜就是这样认识了住在附近的大象们。 最早是一头来自印度的亚洲象,对方一见面就友善地搭了她的鼻子,但在半小时鸡同鸭讲的吼叫和嗡鸣之后,它就对食槽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估计在琢磨这是从哪里来的奇形怪状的“亲戚”。 在这头亚洲象之后,安澜碰见了居住在街道末尾的一头雄性亚洲象,然后是居住在靠海独栋别墅里的两头来自马戏团的亚成年非洲象,一直到当月月底,她才有机会碰到那头带崽的母象。 也不知道是运气太差还是运气太好,在买主兴致勃勃牵着她去社区东侧拜访的那天,饲养母象的人家大门敞开,门口停了两辆车,足足六、七个兽医和助手模样的人正在不断往下搬运仪器,并且个个脸色严肃,阵仗不是一般的大。 一看这场面,安澜就知道是要添丁了。 她本想扭头离开,可搭在身上能和马笼头媲美的绳圈一下子就被绷得笔直,带来微微的刺痛,昭示着买主不肯轻易放弃这次社交的态度。 说实话,安澜并不想看母象分娩:只要想到将要出生的小象,她脑海中立刻就会浮现莱娅出生的那一天,紧接着就会想起当时无比快乐,却没能幸福地活下去的莱斯特;除此之外,安全也是一个问题,但牵着她的人显然没有这个意识。 迎着绳子的拉力,她被带进了豪宅之中,跟在后面的饲养员提心吊胆又不敢指手画脚,只好站在两侧保驾护航,看着老板自由发挥。 两个富豪一看就是认识的,寒暄的话都没说几句,就有一只陌生的手拍了拍她的体侧,又拍了拍她的鼻子。有一个陌生的人在含笑说话。听到这句话后,买主似乎有些不高兴。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手机,向对方展示相册里的照片—— 那大概是马默雷纳在确定交易时发来的资料,照片上是正带着家族行走的卡拉,那对长得快要触及地面的象牙在阳光下泛着迷人的光。 毫无疑问:买主是在炫耀她的血统。 安澜像触电一样收回视线,正好对上了母象饲养者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赞同的情绪,但他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买主叽里呱啦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隔着铁网看向了痛苦中的同类。 正在分娩的母象应该也长过一副漂亮的长牙,只可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一颗牙齿从中部崩断,留下了残缺但粗壮的根部,另一颗牙齿也不完整,但切面异常平滑,应该是被锯断的。 受了这种创伤,它本来应该对人类格外排斥才对,但安澜冷眼看着,无论是饲养员还是兽医都站得非常近,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距离感,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要么受过长时间的抚养,要么受过非常妥帖的救助。 这么说来,两个买主倒有些不同了。 安澜在社区里也见过稍微怀着点善心的家伙,他们又想饲养珍稀动物,又不想从野外绑架,就砸钱给马戏团或者快要倒闭的救助中心,从那里接手一些脾气还算温和的个体。 这样做价格实惠,途径相对“正当”,无论买主怀着炫耀财富的目的,做善事求福报的目的,还是单纯想改变动物命运的目的,都可以实现。再进一步的话,砸钱把原本的饲养员一起聘走,就连安全都得到了保障。 对于这一部分人,安澜不会一杆子打死。 野化放归也好,得到赞助继续留在保护中心也好,对大象而言都是更优的选项,但如果前任饲养者真的无以为继,被购走对它们对买主而言都是一个不那么糟糕的选项,至少一方可以活下去,另一方也不会动歪脑筋。 如果所有想养大象、也有财力养大象的人都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和莱娅就不会流落到这一片大陆上,卡拉家族也不会遭受劫难。 想到这里,安澜疲倦地扇了扇耳朵。 发现她情绪不佳,饲养员们立刻警惕了起来,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祈祷铁网里头不要发生什么意外,让小象可以保持安定的状态,以免因为受惊开始四处冲撞。 结果倒好——怕什么,来什么。 野外如同瓜熟蒂落的事情,在圈养环境里发展成了一场小型劫难:母象在草坪上转了无数个圈都没法把小象推出来,又急又痛,开始埋着头高声吼叫,而兽医们起初还在讨论要不要用针剂辅助,最后干脆戴上手套,靠近了母象的尾部。 安澜知道动物园里还有大象因为活动量不足导致排便困难,需要饲养员字面意义上地“出手处理”,所以看到这个掏幼崽的举动也没觉得太过离奇,就是有点感同身受的撕裂痛,然而母象从头到尾都表现得相当驯顺。 经过兽医和饲养员的不懈努力,一团灰白色的东西终于从产道里滑了出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小象顶着湿漉漉的残余物眨了眨眼睛,终于得以窥见天光,露出了全部的身体。 一瞬间,院子充满了欢呼声。 可怜的新生儿先是被摔懵,又被叫懵,吓得在地上划起了船,但它很快发现自己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划腿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干脆瘫在地上王外喷气,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动一下了。 安澜伸长脖子,想看看饲养员和母象会怎么把它从地上薅起来,可买主似乎是已经拍够了小象诞生的戏码,竟然选在这个时候收起手机和主人家道别,以至于她只能从大象电台捕捉信息。 好消息是:幼崽诞生之后,母象唱的歌对她来说更加简单易懂,基本都是曾经见到过的情景; 问题在于:这头母象似乎也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她每天收听到的节目与其说是“大象育儿电台”,倒不如说是“小象求生电台”。 分娩一天后,母象抱怨的内容是新生儿不会喝奶,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地方,找到了地方又弄了自己满脸,最后还是两脚兽来解决了问题。 分娩一周后,母象抱怨的内容是新生儿太过笨拙,差点把自己浸死在草坪中央的小型泥塘里,难道不知道它伸出腿就是要来救命的吗? 分娩一个月后,母象抱怨的内容是新生儿总是同它不太亲近,不知道为什么老往远离它的地方逃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差点不小心踩到。 安澜听着听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有这样一个老妈,而且还不像她一样,能够得到可靠外婆、姨妈和看护员的帮助,这头小公象真的能顺利长大吗?怎么看都非常危险的样子啊! 她盼着能和新生儿见个面,但接下来一个月里买主都没有安排拜访,直到分娩日后六周,她才在一次集体出门时看到了这名同类的身影。 汽车的目的地是海滨——附近也没什么其他地方能让狮子和猎豹敞开了跑——因为路线经过社区一角,买主便在中途停了停,和许久未见的“共同爱好者”寒暄。 待在笼子里的安澜看不到前车里猎豹幼崽的动向,只能看到莱娅和母狮的动向,前者表现出了一贯的畏缩,拉着她的鼻子才能保持镇定;后者则表现得较为烦躁,不耐烦地刨着挡板。 忽然,大猫抖了抖耳朵,目光锁定了一点。 安澜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它这种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并且还有点想玩的样子,于是狐疑地跟着望去,然后惊讶地发现围网底下有半根树枝,每隔几秒钟,它都会上下摇晃一下,仿佛对面有个人正在试图撬开盖了一层遮挡的护网。 在一头小象和一只母狮虎视眈眈的视线里,泥土不断地被掘动,遮挡物掀起的区域也越来越大,在那后方,先是探出来一根细小柔软的象鼻,紧接着是一双狡黠的眼睛——出生六周的小象左摇右晃,硬是把半个脑袋挤出了围网。 仿佛是,不对,应该就是第一次看到街上的景象,它好奇又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微微偏转,对上了改造货车铁笼里的四只眼睛。 对视半分钟后,小象若无其事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被撬开一个边角的围网失去支撑,遮挡布和铁丝网相互敲击,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在那一刻,安澜庆幸自己没有长眉毛。 否则的话……它们现在应该已经飞到笼子顶上了。
第415章 这头小象指定有什么问题! 安澜一直等到踩上沙滩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离奇画面,虽说非洲象智力超群、“通人性”,而且非常善于模仿,但在成年母象和饲养者都会主动避开铁网的情况下,这么一丁点大的小家伙自己学会用树枝掘地,怎么看都是童话故事里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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