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行得极快,不过片刻,就到了宜龄殿前。 见皇上来了,守在殿外的宫人正要传话,又被顺德使了个眼色,忙闭上嘴,无声地看着皇上进了宜龄殿。 正厅无人。 殷岃瞧了一圈,直直地朝正殿寝室去,可一向爱睡觉的周窈窈,此时也没在寝室中。 顺德不由得喃喃低语:“奇怪,要是贵妃娘娘不在,守卫一开始便应该说一句啊,怎么会一声不吭。” 殷岃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一起,神情凝重。 片刻后,他不发一语,直直地朝宜龄殿偏殿而去,所过之处,皆留水印。 甫一入殿,他便听见一声响动。 下一刻,芽春冒了出来,惊讶道:“皇上?您怎么来这了?衣裳还湿了。” 声量不小。 殷岃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要往里去。 芽春咬了咬唇,想要上前拦住,刚行了两步,就被男人一个眼刀杀了过来,吓得她不敢再上前,只得出声唤道:“皇上,娘娘在更衣,您稍等片刻。” 但殷岃充耳不闻,直直地朝里间去。 还没到里间,周窈窈便从偏殿里间出来了,见到他,一脸震惊:“皇上,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这?” 看他身上衣衫湿了大半,忙伸出手要拉他:“您怎么不坐车辇,这般大的雨,打个伞如何使得,同臣妾去换身衣裳吧。” 殷岃不着痕迹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无碍。” “怎么就无碍了?衣裳都湿透了。” 周窈窈面露不满:“您最近那般忙碌,要是再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你会在意朕受凉?” 闻言,周窈窈奇怪道:“您这话什么意思?臣妾当然在意了。” 殷岃定定地瞧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中情绪不明,半晌后才道:“你适才,在做什么?” 周窈窈笑了笑,想直视他的眸子,但见他定定地盯着自己,心里慌乱,只得偏过头避开垂着眼帘道:“好久没来偏殿了,就过来瞧瞧。伴驾出巡前刚换的那张新榻还没用多久呢,臣妾在想要不要把它搬到正殿里去。” 可就算她提起先前弄坏的那张拔步床,殷岃面上也没有别的情绪。 他微微阖眼,低声朝顺德吩咐:“命禁军查,封锁宫门,任何人都不得出去,严查今日在宜龄殿附近逗留之人。” 周窈窈心头猛地一跳,她努力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皇上您怎么了?” 殷岃猛地转头望向她,一字一顿道:“朕怎么了,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那双眸子此时已经不是没有情绪了,而是有抑制不住的怒火从里面喷涌而出,活像一头即将发怒的狮子。 “你生性惫懒,最近又宫务繁多,哪里能有心思到这偏殿中来查看床榻的事。” “别撒谎了,周窈窈。” 殷岃声音极低,像是从胸腔之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压出来的一样。 周窈窈愣在当场,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也没有退后半步,仿佛丢了魂一般。 芽春见状及忙上前:“皇上,皇上,都是误会,奴婢可以做保,娘娘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 男人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到她身上:“你也知道,是对不起朕的事?” 芽春惊觉自己失言,但还是想奋力一搏,她拜伏下来,狠狠朝殷岃磕了几个响头:“皇上,您信奴婢,奴婢甚至可以将娘娘这些日子每个时辰都做了什么原封不动地告诉您,虽然其中有些事情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但是娘娘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啊!” 殷岃声音极冷:“你是她的侍女,朕凭什么信你的话。” 言罢,殷岃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周窈窈,低声问道:“朕要你自己说。” 芽春忙出声道:“娘娘,事到如今,您就告诉皇上您的苦衷吧,莫让皇上对您猜疑。” 周窈窈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来,反倒又闭上了。 殷岃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怎么,连解释都不愿意?那朕来问问你!” “你与席临然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你私下频频见他,还知晓他的私事?你又为何要瞒着朕一直联系朵颜?又是为何......” 殷岃顿了顿,声音沙哑:“你又是为何要用避子汤。” 听到这里,周窈窈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他:“你怎么会......” 殷岃目光沉沉:“因为朕带你去寻了袁大夫,袁大夫不单擅长骨科,更是妇科圣手。” 周窈窈低声道:“原来如此。” 芽春急得汗流浃背,也不顾什么礼仪,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拽着周窈窈的衣角道:“娘娘,您快说啊,别愣着了。” 可周窈窈只是不言语,片刻后才长叹一声,低声道:“臣妾,没什么好说的。” 此言一出,芽春、顺德险些跌倒在地,忙去望殷岃。 可殷岃仍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窈窈,许久后才道:“你居然连解释都不肯吗。” 他想要迫使自己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可望着眼前这张细白如玉曾经与他耳鬓厮磨过无数次的小脸,还是舍不得移开半分。 他已经有多久没见她了?他甚至有些记不清今日是什么日子,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忙,在处理政务,就是想腾出时间来,好能在她生辰当天陪陪她。也是为了能够在那个日子里陪伴她,不让她再莫名其妙地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为了遣散后宫投入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人力,如今连废后也提上了日程,就是想让她能够完全安心的在后宫之中生存,也是为了她能够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 甚至他还一直说服自己,她喝避子药是因为害怕深宫中的尔虞我诈,不是不想同他一起孕育孩子。 而如今看来,她就是不想同自己孕育孩子,她对自己并无分毫感情。 她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反而小心翼翼地,去探听席临然的事,心里究竟是谁,还不明显吗。 殷岃自嘲地笑了笑,想要拂袖而去,可看她眼尾红了一片,紧紧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与朕相处这些日子,可曾有半分真心?” 周窈窈闭上眼睛,指尖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坚决道:“皇上,事已至此,还用我说吗?自然是没有的。” 芽春一愣,忍不住吼她:“娘娘你在说什么啊!” 殷岃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好,好,好。” 说完,他便大步迈进了风雨中,甚至来不及等一等身后的顺德。 周窈窈复又睁开眼,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眼角有泪滑落。
第66章 坠马 雨越下越大。 芽春拉住周窈窈的手, 凄声道:“娘娘,您适才为什么要那么说啊,您只是告诉席大人他发妻死去的真相, 为什么不说?” 周窈窈不发一语, 只是望着黑压压的天空, 喃喃道:“闰二月二十五了。” “闰几月又怎么样,二十五又怎么样, 您现在去追皇上还来得及。” 说着,芽春抓着周窈窈的手想要带她往外赶, 但却被周窈窈缓缓避开。 她朝芽春露出一个淡地几乎看不见的笑来:“这样是为他好。” “什么是为皇上好, 这怎么就是为皇上好了,我只觉得对你们两人都不好,娘娘, 奴婢求您, 跟奴婢去吧。” 周窈窈摇摇头,苦笑道:“证据确凿,你以为我解释了, 他便会信吗?” 芽春怔住。 “他只是在愤怒地情况下想让我给个解释, 可事实如此, 我如何能解释地清楚?等他冷静下来之后, 自然会判断出来结果,而我就算解释,到时候在他看来, 也不过是狡辩。” 芽春喃喃低语道:“那便不解释了?就这般被误会着?” 周窈窈没有再看她, 也没有回答她, 只是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缓步往正殿走去。 正殿中的宫人要么听见了两人的争吵, 要么看见了皇上大步离去的身影,故而都不敢多话,只默默地退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周窈窈。 周窈窈假装没有留意到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自顾自地进了正殿的寝室内,打开妆奁,从里间取出一封信来。 芽春紧跟着赶来,看见她将那封信拿到烛焰上燃尽,嘴里还喃喃自语:“本来以为能用上,没想到用不上了。” 芽春的脚步一下子停住,震惊道:“您原本就是想让皇上误会的吗?可是为什么要让皇上误会,您心中也是有皇上的啊。” 周窈窈还是没有作声,她指尖捻着那封信,眼看着点点火光一点点将信纸吞噬。 待那封焕情勒索的信完全燃烧完,只留下了一点深灰色的灰烬时,她才点了点指尖,轻轻道:“芽春,若是你高堂俱在,此时遇上了一个要带你离开家乡的人,你会和他走吗。” 芽春一愣:“自然不会。” 周窈窈朝她笑了笑。 芽春沉吟片刻,又道:“娘娘,奴婢想了想了,这不对,若是这个带我离开家乡的人也有能力把我父母带离家乡呢,或者他愿意为我留在我的家乡呢,什么都不说清楚,怎么就能干脆地说出不会二字呢。” 周窈窈缓缓摇头:“也许这比喻不太恰当,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说着,她缓步往外去,低声吩咐:“走吧,咱们去静安宫。” 芽春咬咬唇,拿起一把纸伞,大步跟上。 风大雨疾,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把油纸伞打出一个洞来。 哪怕芽春再努力护着周窈窈,狂风暴雨也将周窈窈的身子打湿了。 周窈窈倒是无所谓,望着自己被打湿的衣裳,还能露出一点笑意来:“这般好的天气,就该窝在被窝里睡觉,睡醒了就看看电影,多好。” 她声音不大,被风雨声又遮盖了大半,芽春没有听清她所说的话,只默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这般大的雨,就算静安宫宫门的守卫们穿着蓑衣,也有些难以支撑。他们远远地看见有人来了,连忙上前询问,好寻机会,将人引到宫内去,也好有机会避一避雨。 但当他们走近一看,不由得面面相觑,又往后退了两步,大声道:“贵妃娘娘,请勿往前走了,皇后娘娘回来时特意交代过了,不见您。” “是吗?” 周窈窈冷笑一声:“那便请二位告诉她,要是不见我,她永远都没办法再见到她相见的人。” 说完,周窈窈也不继续往里面去了,就那般等在雨里,眼睛盯着守卫们进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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