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属下派人去吉祥寺调查,发现寺里并没有净明此人。” 苏源蹙眉:“寺里大小僧侣都排查过了?” 小头领语气笃定:“无一疏漏。” 苏源轻啧一声,陷入沉思。 整个吉祥寺都没有一个和尚叫净明,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净明是假和尚,真俗家人。 第二种:净明是真和尚,法号却是假的。 不论哪一种,都可证明图云在说谎。 苏源暗自磨牙,第一次生出想要刀了一个人的心思。 就因图云这一句谎,害得他们要走不知多少弯路。 时间耽搁下来,谁也不能保证期间会出现什么意外。 抬手揉了揉眉心,苏源面覆寒霜:“盯着吴立身那几人的动向,待傍晚下值后,你随本官去一趟吉祥寺。” 不论如何,吉祥寺都疑点重重,他须得亲自走一遭,说不定会有发现。 “还有图云,既然他如此不识好歹,也不必再手下留情,留一口气能让他撑到京城即可。” 小头领抬头,刚好和苏源漆黑冰冷的双眸对上,下意识答:“是。” ...... 盐税一案再生波折,导致苏源一下午心情都很不好。 去山上巡视几遍,其余时间基本在草棚里。 看似在读书,实则在整理思路。 他把这些日子以来查到的所有东西联系整合到一起,又将可做罪证的部分单独陈列出来。 眼下的关键就是净明。 只要把净明刨出来,不仅赃银和账册到手,就连吴立身那群人都能一网打尽。 长指作笔,在“净明”二字上不停画圈,苏源眸光深深,里头酝酿着晦涩的情绪。 傍晚时,他提前半个时辰离开,去府衙告假。 “也不知怎么回事,近几日下官整夜噩梦缠身,始终不得安眠,今早起来险些晕倒,请大夫诊脉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思来想去,下官打算去吉祥寺一趟,求佛祖护佑,免灾除噩。” 吴立身仔细打量着苏源,见他脸色确实不好看,下眼睑泛着青黑,很是憔悴的样子。 他也没多想,大手一挥批了假:“去吧,明日本官派夏同知过去盯着,你后日再回去便是。” 苏源喜出望外,再三称谢,这才离去。 望着苏源的背影,吴立身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苏源还会像上次那样,拉着他唧唧歪歪说个不停呢。 幸好苏源噩梦缠身,攒不出过剩精力来骚扰他。 送走烦人精,吴立身继续处理公文。 一盏茶后,王何匆匆进门,又神秘兮兮地关上了门:“大人,下官与净明联系上了。” 吴立身欣喜若狂,腾地站起身,墨汁溅到官服上也不在意,抚掌而笑:“甚好!” 笑完,他又急急问道:“净明怎么说,他又有什么打算?” 这两日吴立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他觉得抓走图云还有他手下的那批人十有八.九是弘明帝派来的,连做梦都是被诛灭九族。 他汲汲营营十数年,好不容易坐到四品官的位置,拥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不想死,只能拼尽全力一搏。 此前吴立身从未与净明联系过,每次都是图云单独和净明联络。 图云也曾警告过他,不要妄图探查净明的身份,否则诚郡王绝不会放过他。 可眼下事出紧急,他走投无路,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向净明求助。 好在上天保佑,他总算和净明取得了联系。 王何递给吴立身一封信:“这是净明派人送来的。” 吴立身紧忙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嘴角笑容不断扩大,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王何见状,心里跟猫挠似的,好奇得紧。 “好,就这么办!” 吴立身一拍桌子,招王何上前:“你这样......” 交代完毕,王何觑了眼吴立身:“大人,那魏大人又负责什么?” 吴立身当即冷下脸:“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官不放心将此事交给他。” 王何窃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大人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下官绝对把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吴立身深呼吸:“明晚切忌要小心行事,绝不能惊动那些人。” 王何满怀信心:“是,大人!” 苏源回到家,就让陈正收拾简单的行李,准备去吉祥寺。 苏慧兰猜到什么,只说了句:“一切以自身安危为先。” “儿子谨记娘的叮嘱,定会安然归来。”苏源温声道。 苏慧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目送苏源远去。 马车出了城门,沿官道一路往南,于戌时初抵达吉祥山。 吉祥寺在吉祥山上,拢共三百多级石阶,一眼望不到顶。 比松江书院的石阶少得多了,苏源心想,迎风踏上第一级石阶。 多亏他平日里勤于锻炼,仅用了一刻钟就爬上了山顶。 夜幕沉沉,却不影响苏源将恢弘的建筑尽收眼底。 “咚——” 悠缓而绵长的钟声自远处传来,声声入耳,颇有种空荡寂寥之感。 苏源呼出一口雾气,视野朦胧间,向寺庙大门走去。 吉祥寺有守门的僧人,站姿如青松一般,刚正笔直。 看到苏源,忙双手合十,语气和蔼:“阿弥陀佛,施主深夜来访,是有何要事?” 苏源将应付吴立身的那套说辞重复一遍,反手指着自个儿的心口:“实不相瞒,因为长时间睡不好,在下心口总是跳得很快,索性来到佛门圣地,祈求佛祖庇护。” 另一僧人同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虔心向佛,佛祖感知到这份诚心,施主定会所求如愿。” 苏源面容平和:“不知寺中可还有空置的寮房,在下可能要在此住上两晚。” “自然是有的。”之前那位僧人侧过身,“施主随贫僧来。” 苏源颔首:“多谢。” 寮房位于正殿后面,且地处偏僻,要绕上一大圈才能抵达。 对此,僧人解释说:“香客大多喜静,修建寮房时住持特意同知府大人提议,将寮房建得偏远些。” 苏源下颌微抬,望着越来越近的正殿,似不经意间问:“在下初来此地,只是听说吉祥寺十分灵验,不知贵寺住持如何称呼?” 僧人说:“住持法号明镜。” “明镜……”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动,黑暗中看不清苏源的表情,“可是明镜高悬的明镜?” 没来由的,僧人觉得短短几息之内,眼前这位施主周身的气息变幻了数次。 再定睛看去,施主面上一派温雅微笑,一如初见时。 僧人定了定心神:“正是。” 说话间,两人行至正殿前,苏源停下脚步:“现在可以进去拜一拜吗?” “当然可以,施主请。” 苏源信步跨进正殿,两旁点了很多根蜡烛,照得殿内亮如白昼,正前方十几米高的佛像闪闪发着金光,威严不可方物。 苏源不信佛,思及此行目的,还是一撩袍角,从容跪在蒲团上。 和诸多香客一样,行完基础流程,苏源起身,仰起脸望向佛像。 你若真如此灵验,就保佑我尽快找到寺庙里的赃款和账册。 僧人站立在侧,见苏源如此虔诚,笑着说:“佛祖已经听到施主所求,施主定能心想事成。” 苏源略微偏头,正欲说话,突然被什么晃了下眼。 异样光亮一闪而逝,等苏源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金灿灿的大佛。 见施主直直盯着佛像,僧人提醒道:“施主不可直视佛祖的双眼。” 苏源心绪翻涌,胡乱应道:“知道了,咱们去寮房吧。” 僧人应了声,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正殿。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寮房。 僧人推开其中一间:“屋内每日都有专人清扫,施主入住即可。另外,不知施主是否需要素斋,小僧可让人准备两份。” 离家前苏源已经用过饭,故而摆手道:“不必了,多谢大师引路。”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而后缓步离去。 陈正将行李放进屋里,自觉去了隔壁的寮房。 苏源沿桌而坐,很快有人翻窗而入:“大人。” 来人正是暗部小头领。 “属下今日得知,吉祥寺住持法号为明镜,您说会不会是......” 苏源一手托腮,轻笑道:“本官也正有此猜想。” 小头领一时语塞。 以往他们出任务时都很顺利,也能在最短时间自主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然而这次,他们虽然负责调查与行动,真正派上大用场的却是负责统领指挥的苏大人。 苏大人总能先他们一步将某件事背后所蕴藏之事抽丝剥茧,着实让他们心生愧怍。 小头领半晌才找回声音,语气艰涩:“属下自请前往住持居所,搜查账册踪迹。” 苏源指尖把玩着一张字条,展开又合上。 重复以往,乐此不疲。 “不急,在此之前,本官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 小头领垂首:“大人尽管吩咐。” 和苏大人相处的这段时日,他们这几十人也算对苏大人有几分了解。 了解得越深,就越发钦佩。 在陛下指派的前提下,对于苏源的指派,他是一丝意见都没有,只管听从便是。 心绪流转,小头领附耳上前。 ...... 送走小头领,苏源进自习室练字读书。 明明身处陌生的环境,暗处还有不知面孔的一人虎视眈眈,他的心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长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暗影,苏源握着墨条,侧脸清隽专注。 执笔蘸墨,肆意挥洒,潇洒不羁的字迹跃然纸上。 依旧在亥时回到寮房,一拉被褥,闭上眼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翌日清晨自有僧人送来素斋。 陈正打来热水,主仆二人先后洗漱,开始用饭。 吉祥寺的素斋格外清淡,一盘青菜外加一碗白粥。 苏源倒是不挑,几口喝完外出溜达。 路上又碰上昨晚引路的那位僧人,僧人双手合十:“昨日施主可还做噩梦?” 苏源满脸笑意:“昨夜刚碰上枕头,便酣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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