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苏源破盐税案的事迹也所有耳闻,更觉得苏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甚至不太敢与之对视,生怕被对方看出心中所想。 苏源也没再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道:“根据苏某调查所知,往年发放盐引只管盐商是否有足够资产,却忽略了他们的本性。” “依苏某看,松江府的盐税之所以被贪墨转移,一部分是官员的贪婪不作为,另一部分则是盐商的品质良莠不齐。” “松江府只是一个小小缩影,不仅整个省城,甚至于整个靖朝,也都存在这个问题。” 林大人瞳孔收缩,表情精彩得紧。 苏源可真是胆大妄为,什么话都敢说啊! 又仔细一想,苏源说得好像有点道理,鬼使神差地没有打断他。 苏源见状,眼底掠过笑痕:“眼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规避这些问题。” 林大人心中腹诽,他不过一个盐运司副使,上头还有正使压着,哪轮得到他考虑什么规避的问题。 苏源似看出他的顾忌,气定神闲道:“林大人放心,关于这件事,苏某在离京前就已经同陛下商讨过,陛下也愿意一试。” 在翰林院的那段时日,他只要被宣召到御书房,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真以为他是单纯过去带娃,陪陛下对弈的不成? 和弘明帝达成计划的那天,弘明帝特意让宫人把十二皇子抱回皇后宫中,与苏爱卿促膝长谈。 弘明帝是位明君,骨子里同样有股拼劲。 听完苏源的提议,他仅思忖片刻,就同意苏源拿松江府作为试点,进行官盐改革。 林大人得知其中有陛下默许,有些意动。 踟蹰半晌,出于谨慎,还是没有一口应下,只道:“林某回去将此事告知正使,再给苏大人一个答复如何?” 苏源欣然应允:“善。” 只要盐运司别捣乱,给他拖后腿,松江府的那些个盐商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大人带着满腹心思离开府衙,苏源让新上任的通判知事把公文搬来,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今天又是打工人的一天呢。 等他正式上任,一定要多找几个工具人,帮他分担一部分这如山一般的公务。 两日后,林大人再次登门:“黄大人同意了,只提出一点要求。” 苏源眉梢轻挑:“您说。” “若松江府的盐商集体抗议,继而影响到这一片官盐的售卖,苏大人必须立即停止新的盐引制度。” 苏源爽快应下:“不必黄大人说,倘若真遇到您所说的情况,苏某也会即刻终止。” 林大人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开,面皮也不似起初那么严肃了。。 苏源递上一张宣纸:“这是苏某拟出的盐引制度初稿,林大人不妨先看看。” 林大人接过,铁画银钩的字迹密密麻麻占满整张纸,他逐字逐句地看完,沉默良久才出声:“林某觉得,可以一试。” 苏源粲然一笑,眼尾弯起的弧度削减了他的清冷,意外的赏心悦目。 林大人心神一动:“林某记得,苏大人尚未婚配?” “的确如此。”没等林大人咧开嘴角,苏源又说,“不过快了。” 嘴角立时垂下,林大人在心里捶胸顿足,他还准备为自家嫡女争取一下呢。 面上淡定如斯,再正经不过:“那林某就等着苏大人的好事了。” 苏源回以微笑。 林大人带着初稿离开,着手准备盐引拍卖的相关事宜。 苏源乐得自在,只需每天例行询问进展,具体实施都交给林大人这个工具人。 偏生林大人对此毫无所觉,勤勤恳恳干活,总算在正月十四对外公布了新盐引制度。 括弧,只针对松江府盐商,括弧。 新制度一出,有意争取盐引的商贾那叫一个怨声载道。 新盐引制度包括两部分改进。 其一是盐引和官盐的改进。 盐引作为靖朝发放给盐商的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以往只是一张白纸黑字,盖有盐运司印章的契书。 现今除了以上内容,还附加了一串编号。 编号共十位数,由一到十十个数字随机组成。 与之相对应的是官盐批次,盐商每支领一次官盐,就会在编号后添加相应批次。 每个批次的官盐都是固定量,售完才可再次支领。 这一改进,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官盐变成私盐,盐商从中牟利的情况。 同时,官盐有了批次,输入及流通皆有迹可循,官员若想在盐税上动手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凡有一批官盐和账册对不上,与上缴国库的盐税有出入,朝廷会立即发现问题,继而展开调查。 其二是盐商的筛选。 往年盐运司发放盐引,都是在某固定场所进行拍卖。 商贾齐聚于此,出价高者便可成为盐商,获得运销官盐的资格。 较之旧盐引制度,新盐引制度更加苛刻。 新制度更注重盐商的素质与诚信,名声有瑕疵者无法入选,在拍卖场外就被刷下来了。 经过一番角逐,价高者获得临时盐引资格。 随后会有衙役前往名下的商铺调查走访,合格者便可获得盐商资格,若不合格,再有后面的商贾补上。 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贾对此没什么意见,反倒是那些喜欢通过歪门邪道牟取暴利的商贾,他们对此怨念颇深。 这天午时,苏源照常回家吃饭,路过酒楼,顺手打包了一份叫花鸡。 正准备离开,听到一富态男子不满嘀咕:“真不知道盐运司那些人怎么想的,这都什么破规定,以前可从未有过。” 同伴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这些改进是苏大人提出来的,他打的什么算盘,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苏大人?就是年前抓了几十个盐商的那个通判?” “不错,就是他。” 富态男子愤愤道:“盐引跟他有一文钱关系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要不是因为这个破制度,今年咱俩肯定还可以继续做盐商。” “你声音小点,别被旁人听去!”同伴左右四顾,拉着男子离开了。 目送着这两人上了马车,苏源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径自回家去了。 用过饭后小憩片刻,又赶往府衙。 途中,马车被迫停下。 苏源的身体因惯性向右倒去,撑着木板才维持住平衡,蹙起眉:“怎么了?” 陈正欲言又止:“公子……” 苏源眉间折痕愈深,索性撩起车帘。 不远处,两个男子当街打成一团。 “你当街撒尿也就算了,知不知道我这一身袍子值多少银子,赶紧赔钱,不赔钱我就打断你的腿!”
第103章 “一件破袍子,真当我赔不起?” 短须男子一手攥着裤头,脸都被揍肿了,掏出银锞子砸到对方身上。 “哼,算你识趣!” 蓝袍男子捡起银锞子,又嫌弃地抖了抖袍角,嫌恶嘟囔:“一把年纪都不知羞耻为何物。” 短须男子理直气壮道:“人有三急,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谁让你挨到我跟前的?” 蓝袍男子一撸袖子,作势要再动手。 短须男子见状,拔腿就溜,留蓝袍男子在原地骂骂咧咧。 目睹全程,苏源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不仅是那二人当街对殴,还因为那短须男子当街......的粗鄙行为。 陈正一直关注着自家公子的表情,挠挠脸说:“有些人出门在外,总有憋不住的时候,下次奴才见到就绕路走。” 实际上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其他地方,都存在类似的情况。 还有专门的衙役巡视,但凡逮到立即拉走,并附送一顿思想教育。 只是寡不敌众,衙役们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苏源早在杨河镇就听闻过,眼下亲眼目睹,心情颇为复杂。 他放下车帘:“走吧。” 陈正诶了一声,鞭子不轻不重落在小红屁股上。 …… “苏大人。” 走进府衙,不少官员同苏源殷切打招呼。 苏源心不在焉地应着,循着肌肉记忆走进办公点,着手处理公文。 批完两封公文,苏源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白光,眼眸骤亮。 当下把公文推到一边,摊开宣纸肆意挥洒。 一刻钟后,苏源让人把夏同知叫来。 彼时夏同知正和满桌的文书作斗争,正月里硬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被告知苏大人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夏同知耳边一声炸响,一股电流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又涌向四肢百骸。 简称,麻了! 夏同知顶着快要拖到脚面的眼袋,百般不情愿地出了门。 用脚趾头想,他都能猜到苏大人肯定又要给他安排差事。 一件又一件,繁杂的公务堆积成山,快把夏同知给压趴下。 夏同知一路哭丧着脸,来到苏源跟前。 因着对方是代理知府,又心存几分畏惧,夏同知上来就作揖行礼:“不知苏大人叫我前来,有何事相商?” 苏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亲切:“夏大人快坐。” 夏同知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嘴里泛苦,硬着头皮坐下。 这椅子上就跟安了钉子似的,戳得他坐立难安。 苏源神色如常,或者说发现了却装作不知,笑眯眯地同夏同知说明了途中所见。 “苏某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便迫不及待想要同夏大人分享。” 有一说一,夏同知也被这一现象困扰得不轻,又找不出破解的法子,只能装看不到。 听苏源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把宣纸往前推了推,夏同知低头看去。 宣纸上有两幅草图,看似潦草,却简单明了。 第一幅是一间屋子,有两扇门,门上各自写着“男”“女”二字。 第二幅是屋子的内部,里头整齐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坑。 夏同知很快明白苏源的用意:“苏大人是打算在街头建这种茅厕?” “不错!”夏大人一眼看破其中玄机,苏源递上一个赞许的眼神,“苏某称之为公共茅厕。” 夏同知捋着胡须,中肯道:“这个主意不错。” 有了公共茅厕,就不必担心百姓随地那啥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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